卫琇看见裹在衣裳里的孩子怔了怔,一瞬间手足无措。
“这是我们的儿子,”钟荟笑了笑,“你抱抱他。”
卫琇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在怀里,对着那皱巴巴的小脸看了半天。
孩子不知是饿了还是嫌弃阿耶抱得不舒服,蹙起眉头张了张嘴,“哇”一声干嚎起来。
“这是我们的阿饧......”卫琇的神情犹如在梦中。
丁亥之乱之后八年,卫氏第一个孩子出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呼,终于完结了!下辈子还是得做猪精嘤嘤嘤
欢迎点播番外,另外番外会放在最后几章的作话里,不再另起章节,如果有小天使们没看见作话麻烦互相转告下~
番外1
这一年洛京的春到得特别早,二月末的时节,卫府里已是柳色新新,桃李初绽。
钟荟晨起梳妆完毕,对一旁的小婢子阿桃道:“去看看小郎君起来不曾。
当日阿杏身负重伤,幸亏救治及时,勉强捡了一条命回来,那双手却是废了。即便护主有功,但是悖主一事终究是一根刺,留她在身边是不能够了。
钟荟将早替她预备的奁资又添了几成,将她送走了。这阿桃就是阿杏走后提上来的。
阿桃不一会儿回来复命:“娘子……小郎君他……”
钟荟柳眉一竖,把手中一枚宝相花金钿扔回奁盒里,站起身来一捋袖子,对着阿枣道:“这孩子三天不打就皮痒,我去收拾他!”说着提起裙子快步往东厢走去。
卫阿饧蒙着被子睡得正酣,小小的身子弓成只虾米。
ru母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后背,苦口婆心劝道:“小郎君,醒醒了,今日要走亲戚,莫要再睡了……”
阿饧哼了一声,还是没动。
钟荟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儿子眠床前,二话不说一掀被子,在阿饧臀上拍了两下:“起来!”
这一下没什么力道,跟挠痒痒似的,卫阿饧有恃无恐地颠了个身,抬手揉揉眼睛,把眼角揉成了桃花瓣一样的颜色,眨巴眨巴清白分明的凤眼,嘟了嘟嘴道:“阿娘,我困……”
钟荟一对上这张和卫十一郎幼时一模一样的脸,顿时就狠不下心了,弯下腰抚了抚他背脊,柔声劝道:“你三姨母难得回京一次,正盼着呢……”
卫阿饧眼珠子一转,搂住他阿娘的脖子:“阿娘我真的困……昨夜阿耶罚我抄书,直抄到外头老鸹儿叫呢……”
说着在她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好阿娘……”
钟荟心都快化了:“那至多再睡一刻钟,你不是最爱去阿舅家么?难得二舅也在,叫他带你骑马。”
卫阿饧一听有马骑,顿时睡意全消,满怀期待地道:“那大表兄去不去?”
“你大表兄怎么好随便出宫,今日咱们在大舅家住一夜,过两日同三姨母一块儿入宫,不就能见到了么?”钟荟不等他躺回去,赶紧扯住他,从ru母手里接过衣裳往他身上套。
“大表兄都不去有什么意思!我也不去!”卫阿饧扭得跟扭股糖似的,“就不去就不去!”
“阿饧乖,”钟荟哄道,“一会儿你阿耶该下朝回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道:“他不去便罢了。”
卫琇走进屋里,凉凉地看了眼儿子,把手搭在钟荟肩上,“我们走。”
卫阿饧顿时噤若寒蝉,乖乖地伸出手穿进袖子里,讨好地对卫琇笑了笑:“阿耶您下朝啦?”
卫琇掀了掀眼皮:“不听你阿娘的话,今日多抄两张大字,到了阿舅家也不许懈怠,阿耶昨日教的《滕文公上》融会贯通了么?若是没有赶紧补,夜里阿耶考校你。”
卫阿饧乖巧得换了个人似的:“知道了,阿耶。”
卫琇这才微露笑意,在儿子毛茸茸乱糟糟的发顶上薅了一把:“赶紧起来洗漱罢,别叫三姨母他们等急了。”
钟荟跟着夫君出了屋子,走到廊下估摸着里面听不见了,这才埋怨道:“卫阿晏,又欺负我儿子!孩子还小,做什么拘得他这样!你像他那么大时话都说不利索呢!”
“你这阿娘狠不下心,可不就得我做这个坏人,”卫琇与方才判若两人,眉目间的神色比春风还轻软,“我何尝不想多纵容他几年。”
他一边说一边解下自己的氅衣披在钟荟肩上:“早晚还有些寒,穿得这样单薄,只顾好看。”
卫家的车驾进了姜府,犊车刚一停稳,卫阿饧就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帷跳了下来,吓得ru母一身冷汗:“小郎君您慢着点!”
卫阿饧全忘了刚才在家里说的话,一进姜府撒开两条短腿直奔姜老太太的院子。
他也不要人抱,一气儿跑进老太太卧房里,差点把老人家扑倒在地上。
姜老太太干脆把拐杖一扔顺势坐在踏上,把他搂在怀里心肝肉肉儿唤个不停。
“太婆婆!”卫阿饧知道姜老太太年事高耳朵聋,对着她耳朵大声道,“我想您想得辗转反侧……就是夜里睡不着觉。”
姜老太太也没怎么听清楚,总之就是心花怒放,当即摘下腰里的碧玉佩塞给他:“你大姨母前些天给我的,快收起来。”
那玉佩汪着温润的绿光,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无奈卫阿饧不识得,他双手捧着玉佩,规矩地行了个礼:“多谢太婆婆的赏赐,上回的糖枣糕还有么?”
姜老太太忙吩咐下人去取。
钟荟和三娘子姜明淅并肩走进祖母屋里时,卫阿饧已经把一碟子枣糕吃完了。
钟荟看了眼碟子上的残渣,无奈地嗔怪道:“又到太婆婆这里骗糖吃,前些天闹虫牙不记得了?”
“小阿饧,还记得三姨母么?”姜明淅快步朝他走去,蹲下身把他搂在怀里,捏捏他的脸,“你小时候我常来你家抱你呢!”
他们上回见面是一年半之前姜明淅出嫁的时候,卫阿饧那时候还小,看着三姨母有些陌生,不过他一点也不露怯,勾住姜明淅的脖子,二话不说往她脸上盖了个湿润的章,闪着眼睛道:“三姨母最好看,好看的人心也善,好姨母,我阿娘要打骂我,你帮帮我呀!”
姜明淅笑得差点跌在地上,把他一顿搓揉:“小嘴怎么那么甜呢!”
“好了别闹你三姨母了,去找你二舅顽儿吧。”
钟荟把孩子打发走,扶着三娘坐到榻上,“有什么不舒服么?”
三娘子抚了抚平坦的小腹:“倒没觉察出什么,脾胃也没什么变化。”
她是在回京的半路上发现有孕的,钟荟得知以后唬了一跳。
“苏郎说了......”三娘子说起夫君便微微红了脸,“家里在京中有宅子,索性叫人收拾出来住个一年半载,待出了月子再回去,他已经叫人送了信回去,阿舅阿姑都是极和善可亲的人,想来不会说什么。”
钟荟喜不自胜:“那就太好了!咱们又可以时常相见了,你有了身子仔细着点,我那儿有个温补的方子,你拿去叫大夫看看能不能用。”
又细细叮嘱了许多起居饮食的禁忌。
“阿姊,”三娘子忍不住笑道,“真不愧是做了阿娘的人,唠叨起来没个完。”
钟荟扯了扯她脸蛋:“还说我,都快当阿娘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姊妹俩絮叨了一会儿,三娘子问道:“阿姊你明日有安排么?我想入宫去看看大姊。”
“你们昨日夜里才到,要不歇息两日再入宫吧?”
三娘子摇摇头:“无碍,我也怪想大姊的。”
当天夜里钟荟宿在了姜家,第二日一早,姊妹俩带着阿饧一起入宫觐见姜太后。
姜明霜早早在寝殿等着两个妹妹,恨不能亲自出宫门迎接,到隅中总算把人盼了来。
她着一身正红的家常衫子,只随意绾了个圆髻,身上没什么纹饰,却显得雍容。
姜明霜拉着三娘子的手端详了好一会儿:“嗯,嫁到婆家两年倒养胖了些,越发可人疼了。”
“可不是,苏小郎君快把她疼到肉里去了。”钟荟揶揄道。
宫人搬了绣榻来,姜明霜招呼姊妹俩坐,自己搂着外甥,轻轻地揉着他的小脸蛋,吩咐宫人去拿果子。
“姨母,大表兄呢?”阿饧两只眼睛往四处溜。
姜明霜故意逗他:“在宣德殿听太傅讲学呢,姨母叫人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卫阿饧把脖子一缩,忙摆摆手:“不了姨母,我就在此处等他吧。”
那位太傅不是别人,正是他阿耶,再借他两个胆子也不敢去寻晦气。
他吃了一会儿果子,听了大人们聊了会儿天,抬袖掩着口打了个呵欠:“大姨母,表兄何时回来呀?”
姜明霜笑起来:“跟阿竹姊姊去院子里看小猧子罢。”
阿饧眼睛一亮:“大姨母,我能抱一只回去么?”
“不能养,二花怕猧子。”钟荟赶紧阻止。
“那咱们把二花送走得了,猧子多好玩儿啊。”
“不成,你阿耶不让养。”
卫琇是治他的良方,阿饧顿时不吱声了。
不一会儿天子下学,一出宣德殿的大门就忍不住问前来接他的内侍:“阿六,不知卫家表弟到了么?”
内侍手里提着他的书笥,笑着道:“卫小郎君到了有半刻钟了……殿下莫要着急,慢慢走,仔细着脚下。
表兄弟俩有程子未见,见了面两人都很激动,不过司徒颖大了半岁多,性子也不像卫阿饧那样跳脱,没他那么喜形于色。
“大表兄,我同你说,昨日二舅带我骑马了!”阿饧忍不住炫耀,“要是你在就好啦,不过你是天子,不能随意出宫……”
司徒颖听了也很艳羡,他们表兄弟俩最喜欢的就是二舅,二舅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但是私底下又温和又有耐心,会送他们镶宝石的小弯刀,还会替他们做小弓,给他们讲黄沙大漠里的故事。
司徒颖有好几个教射御的先生,哪个都不及二舅有意思。
表兄弟俩由内侍陪着去芳林园玩。
卫阿饧往曲池里投了几块小石子,一尾锦鲤都没砸中,懊恼地拍了拍手:“大表兄,你既是天子,我阿耶也得听命于你对吧?”
司徒颖想了想,觉得这话也不全对,他虽是天子,太傅叫他写十个大字他也不敢写八个,但是太傅讲过君臣之分,从名分上来说又似乎是这么回事,他只好模棱两可地“唔”了声。
卫阿饧喜上眉梢:“好表兄,你能不能下个旨叫我阿耶日日宿在宫里别回去了?”
“呃?”司徒颖为难起来,他还不曾亲自拟过旨,都是中书郎草拟后交给中书令也就是卫太傅过目,再送呈太后盖印,太傅有时候会给他讲解,但是从头至尾都不过他的手。
但是望着表弟期待的眼神,他又不好意思让他失望:“我且回去试试……”
“大表兄你应承我了,君无戏言,可不许翻悔。”卫阿饧解决了人生中最大的难题,笑得见牙不见眼。
两个孩子难得见一回,大人们也不想拘着他们,姜明霜索性叫宫人把午膳送到园中清凉台。
孩子们玩了大半日,夕阳西斜的时候,眼皮终于开始往下耷拉,发了一会儿愣,渐渐睁不开眼。
内侍阿六把他们轻轻抱起来,左右手各一个,扛回太后的寝殿。
钟荟忙上去接过卫阿饧抱在怀里,对大娘子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大娘子本想留他们在宫中用晚膳,但是姊妹俩要回去陪祖母,便也不强留,只连声道:“多来宫里瞧我们。”
把姊妹俩送出殿外,姜明霜回到房内,坐在床边盯着儿子的睡颜看了许久,阿宝五官长得像她,只有眉毛有些司徒钧的影子。
“娘娘,”阿六小声道,“时候不早了,奴婢去传晚膳?”
姜明霜点点头:“让阿宝睡会儿,待晚膳来了再叫醒他。”
“是。”阿六答应了一声便往外退。
姜明霜站起身,绕出屏风,突然叫住他:“阿六。”
“娘娘还有别的吩咐么?”
“阿六,”姜明霜向前走近两步,“有件事我一直没问你,那日不是先帝叫你来救我的吧?”
阿六神色慌乱,扑通一声跪下来:“娘娘,当日确是先帝命我来找您的......”
“你不必骗我了。”
这时候再想起司徒钧,她心里只剩个远远的影子,轻若无物,再也不能激起丝毫波澜。
“阿六不敢欺瞒娘娘。”阿六心里着急,重重地磕了两个头,“的的确确是先帝派我来的。”
姜明霜走过去把他扶起来:“你去罢。”
钟荟和三娘子姊妹俩坐上犊车,出宫回姜府。
姜明淅掀开窗帷回望越来越远的宫门,突然对二姊道:“阿姊,你觉不觉得大姊宫里那个内侍像一个人?”
“你说阿六?”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长得一丁点儿也不像,可我看着他老想起阿年表兄,”姜明淅蹙着眉道,“就是觉着像。”
钟荟沉默了一会儿:“说起来也有好久没见着表兄表嫂了,难得你也在京中,回去同阿兄说一声,请他们来小住几日。”
“嗯。”姜明淅点点头。
司徒颖醒来用过晚膳,回书房憋了两个时辰,终于不负表弟所托,拟了他一生中的第一道圣旨,此时距他亲政还有近十年。
第二日卫阿饧捱了有生以来第一顿打,下手的是他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