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坐在冰面上打坐的星隐刹那间怒斥了一句:
“住嘴!”
“凭你也配?”
比起最初任由那些心魔的奇怪声音在耳边叨叨的放任模样,在这些心魔化出实体之后,星隐能感觉到她们对自己的威胁。
她张开五指,反手就朝着自己的身后抓去,试图将那个胆敢在她耳边堂而皇之肖想她心上人的家伙直接掐死。
星隐的动作迅疾如闪电,以一种常人无法躲避的速度直接出手——
然而对方比她的动作更快。
几乎是在星隐出手的刹那,原先在她身后的人就化作一道轻烟消失在了原处。
而后,室内的另一处地方,同样的身影又骤然出现。
两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声音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对她笑道:
“说中你的心事,恼羞成怒了?”
“也是,我若是你,我也要担心,捧在手里怕摔了、恨不能藏起来不让所有人看的宝贝,居然被自己的心魔所觊觎,这可如何是好?”
“你以为你原先从捷径走上的修行路一帆风顺,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吗?不,你每掉一个境界,原先你避过的问心路,就会再一次浮现出来——就像如今,你已经从大乘掉到了分-神,她是你合体期过不去的心魔,而我,是你分-神期的心魔。”
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其中一个人脸上的笑容带了几分恶意在其中:
“现在的你,似乎打不过我们俩吧?”
两个人都对她笑的得意,一人是她无法脱开的妄念,一人是她所有的欲念化身。
星隐被她们两个说中心中所想,唇线紧抿,漆黑的眼中是一团杀气,一副恨不能将这两人除之而后快的神情——
哪怕她们俩,不过是她的化身。
她闭了闭眼睛,开口道:
“我道心坚定,问心无愧。”
至于这两个心魔,她想,不过是她如今境界不稳,一跌再跌的结果而已,并不需要太在意,只要她想到办法再修行,只要她想到办法……
她们都会消失掉。
星隐神色岔了岔,又闭上了眼睛,不去管这两个代表她七情六-欲的心-魔化-身。
未等她重修功法,那两人便已听见她心中的想法,呵笑一声:
“你的功法问题出在哪里……旁人不知,你自己还不知吗?”
“你分明是无情者,如何能修有情道?”
“若是你当真不在意这点,又如何有她的出现,又如何能有我的存在呢?”
两道与她如出一辙的身影一左一右地绕到她的两边,各搭上了她的肩膀,左边那人笑语吟吟,眼中的黑色在慢慢退却,竟成为通透的红色。
右边那人虽也是漫不经心的模样,脸上却少了一分欲,却也不是星隐那般冷淡的模样,神色中反而戾气深重,好像曾蒙受了什么枉死冤屈,一心向生,不愿为任何东西弯折似的,脸上的嘲讽意味十分重。
听了两道声音的话,星隐微阖的眼眸稍稍睁开了些。
她之前利用了一些小手段,用比九洲这界更高的文明模仿修士的灵力运转方式,就连动手的招式都经过了一分一毫的计算,毫厘不差。
人人都说她是天资聪颖,就连九洲其他的大乘强者,都对她的力量甘拜下风。
唯有她自己知道……
她从来没走过问心一关。
她的大乘期,是伪大乘。
大乘后期与渡劫期之间,修士要面度的天劫,劫雷中不仅包含修士对己身的理解,更有修士所修的道的理解。
谁也不知道,她曾试图冲击过渡劫期……
然而失败了。
当时代表这个世界至高法则的天道问了她一句:
“尔非人、非怪、非鬼、非灵,凡根已断,无来处,无去处,本是无情者,缘何修有情道?”
天道的一句话,直接问到了她的心底里。
戳中了她最不愿被提及的伤痛。
星隐心中涌现出巨大的悲怆,然而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个问题。
满脑子都只剩一句话……
她为什么就不能修有情道呢?
星隐仍未得出答案,天道却已经知晓了她的迷茫,于是劫雷降下,在她的根骨中埋下了答案。
天道不允她成仙。
所以,她不仅不会变得更加强大,反而要在修炼的过程中时时面对这个拷问,问自己为什么坚持要修有情道。
明明,无情才是她要走的路。
……
星隐从回忆中趟过一遭,走神也只是刹那,在身旁两人看好戏的目光中,她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话:
“何谓有情?何谓无情?”
问出之后,她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低声问道:
“若我以原先的人族身份来修行,是不是就会被天道所接纳?”
没人能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星隐又想起花白禾来了。
她经受天道那一问的缘由……
都与那人相关。
星隐的欲念,都因她起,执念,也全是她。
“若不是你对她的欲-念太深,哪来的我?若不是你对当年之死的执念太深,哪来的她?”
靠在她左肩上的那个眼珠子通红的人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右边的那个家伙。
仿佛还嫌对星隐的刺激不够似的,她又补了一句:
“你是否在想,若是你当年没出那一场意外,你二人早已平凡相守一世,何至于沦落到如今这飘零境地?”
“承认吧,你恨不能将她揉进你的骨血里,与你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承认吧,你恨不能将当年害你遭那一场难的人千刀万剐,才能解你如今非人非怪非鬼非灵之苦。”
与星隐如出一辙的两道声音在她的耳边出现,念咒般地不断重复这些内容,仿佛希望下一秒就见到她堕入修罗地狱,抛却所有的理智……
入魔。
……
是日。
闻道阁中。
花白禾从冰水中睁开眼睛,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间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在体内流淌,让她不至于像是最初进入冰桶时那般瑟瑟发抖。
如今,哪怕系统给她将桶中那些已经融化的水重新凝成冰,让她坐在其中,她也不觉得寒冷,反倒有些惬意。
这感觉,让她隐约地意识到自己的《冰肌玉骨》功法入了门。
花白禾极为高兴,连毛巾都懒得拿,从冰桶中起身之后,抬手就给自己掐了个法诀,直接将身上多余的水汽给除干净,抬手召来旁边的衣袍,穿的整整齐齐之后,就往星隐平日里住的偏殿方向而去。
心底满是雀跃。
她现在已经很能适应修行的节奏了,甚至在没有名师教导的情况下都能够自己学习功法,急不可耐地想要得到某人的褒奖。
都已经好几个月过去了,星隐也该出关了吧。
花白禾强压下自己身后那根无形中在得意摇晃的尾巴,背着手踱步到星隐的偏殿中,东看看,西看看,想等着这人出来,与她邀功。
花白禾想,自己每一次需要那人的时候,她总会出现的,这一次应该……也不例外吧?
就算是受了伤,这么长时间了,自己也没在她的跟前晃,也乖乖的什么事情都没做,那人怎么也该养好了吧?
闲来无事,摇摆嘚瑟的花白禾还不忘荼毒一下之前刚与她共苦的系统:
“统儿,你说我要是把这部功法修炼大成了,到时候我跟星隐滚床单,会不会像是两个大冰块之间的碰撞?”
系统:“……我不想猜。”
那画面里太多马赛克,系统拒绝去想象。
花白禾被它的语气逗笑了,片刻后开口道:
“嗯……那我们要是泡在热乎乎的温泉里这样那样,岂不是‘冰火两重天’的新鲜玩法?”
系统:“……”
系统憋不住了,发了她一张表情包:
“【我看你是癞-蛤-蟆日青蛙,长得丑还玩的花.jpg】”
花白禾:“……???”
她生气的对系统说道:“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你不能侮辱我的美貌!”
系统:“……”
它不想再跟花白禾脑子里的那些废料对话,太累了。
花白禾跟系统你来我往对怼了好几圈,然而整个偏殿里空荡荡的,某个闻道阁的主人没有半点要现身的意思。
似乎羞于食言,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准备鸽到地老天荒的模样。
那一日,上午时还兴致勃勃的花白禾,到了下午跟系统的话就少了,等到晚上的时候,沈望这段时间的修行完毕,扫了扫自己住的房间,把闻道阁的主殿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净净,正准备来孝顺地帮师父的房间打扫时,正好就看到了花白禾。
“师妹?”
沈望看着她,面上有些疑惑,不知道她是想师父了,还是修行的功法上遇到了什么问题,想找个人解惑。
前者沈望无能为力,后者……
沈望想了想,这个锯嘴葫芦难得主动开了口:
“前些日子我去问掌门部分修行事宜,宗门中的二长老见识广博,于修行一道上的指点通俗易懂,师妹若是也有不懂的,不妨先去问问二长老。”
“以免师父近日不出关,再耽误了你的修行。”
沈望只知道之前凝光跟他一块儿出来的时候,选了一本功法带走,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功法,而且自己这几日修炼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见过凝光拿着问题去执事堂讨教过掌门和长老。
他还惦记着星隐之前交代给他的话,相当地把凝光这个师妹放在心上,就担心她闭门造车,成日窝在闻道阁内不出去,又因为太黏师父,所以憋出什么毛病来。
沈望刚想到这里,就听见对方对他微微一笑,回道:
“知道了,师兄。”
“师父这屋子交由我来扫便是,师兄早些休息吧。”
沈望看着她,点了点头,后来忽然又补了一句:
“我听章掌门所言,门中弟子在筑基之后,便可与金丹、元婴之后的弟子结伴出行,领山门近处的任务做了,一来可替某些依附宗门而生的散修、凡人们解决苦恼,扬我门微;二来,也可让低阶弟子们增长见识,锻炼能力。”
“若是师妹想去,明日我便去执事堂领两块外出的牌子来。”
听见沈望的话,花白禾笑了笑,对他点了点头:
“是师兄想出去吧?”
沈望眼睛眨了眨,没什么表情地张口答道:“非也。”
他知道凝光从进门的时候起,就与星隐老祖的关系好得多,沈望这段时间渐渐观察,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当年能被买来,也是沾了凝光的那一份缘。
但他并不在意这个。
星隐和合欢宗对他好,他是知道的,所以他也会竭尽所能地回馈对方的这一个救命之恩。
听见沈望的回答,花白禾保留意见。
不过,她看了看沈望脑门顶上至今还是零的情感进度,又想到宗门里还有个虎视眈眈的谢青呈,也不敢让沈望独自出门。
当即就对对方道:
“跟着其他的师兄师姐出去,受他们庇护,便是能有一二锻炼机会也是难得,这有什么意思?”
“师兄,不若你我二人抓紧修炼,先至金丹期,日后出门好歹也有傍身之力。”
沈望听见她的话,发现她是真的没有迫切想出门的诉求,遂点了点头:
“也好。”
他说:“那便,一言为定。”
说罢,他回身又准备去接着修炼,不知道是打算让自己的师妹能够得到早日的下山机会,还是不想输给对方的速度,坚持留住属于师兄的尊严。
……
见到沈望转身离去,花白禾抬手伸了个懒腰,对系统慢慢地说道:
“看来我是还不够厉害。”
如果她有足够的实力,也不会明明拿着一本天级的功法,却对星隐的伤势半点办法都没有。
她想快点成长起来……
最好成长到能把星隐按着日,让对方无处可逃的地步。
“这么想想,突然就好有动力。”
花白禾放下手,面上等待已久的失望已经一扫而空,反而重燃起勃勃生机,大晚上的将星隐居住的偏殿收拾的干干净净,临走时看了一眼放在角落的,被布置成淡粉色的小床,笑了笑。
等她下次再来偏殿的时候,这张床可能已经短的塞不下她了。
花白禾轻轻地拢上了偏殿的门,看了看天上高悬的明月,径直往合欢宗的灵草堂方向而去,在心中默念《冰肌玉骨》功法第二层所需的草药名称。
……
八年后。
合欢宗门口,几个衣裳华贵的弟子聚在门口,有说有笑地等着这次带着他们下山历练的接引人来。
忽然间,远处飞来一道青色的光——
“这是……四季剑法,这次带队的是青呈师兄!”
话音才刚落,门口两道高挑的身影缓缓走出,其中一人玉树临风,神色中有几分不假辞色的冷淡,颀长的身影搭上玄色的衣裳显得格外出挑。
与他并肩而立的另一位,则如皎皎明月,素白色的衣裙上用银色的暗纹描摹出繁杂的花纹,在阳光下,那每一针每一线都仿佛活了过来,在她白色的衣裙上栩栩如生地游动。
然而比那衣衫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的面容。
自她走出,在场修士无不忘却天上的日月,仿佛只有眼前这人才是唯一的光源。
真可谓是,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国姿。
眉如翠羽,肤如白雪,腰若束素,齿如含贝,便在一颦一笑间,已有沉鱼落雁之容。
在场弟子无不为她的姿容所倾倒。
便是先来的谢青呈,原本不喜被人夺了风头,也在看见那人的模样之后,脑海中的不满顷刻间烟消云散,眸中只剩下惊艳。
直到人走到了跟前,台阶下的弟子们才仿佛纷纷回过神来,一个个与两人见礼:
“沈师叔,凝光师叔。”
沈望只略一点头,看了看一行人当中修行最高的谢青呈,然后又挪开了视线。
凝光倒是对这些师侄辈的弟子们更假以辞色些,笑了下轻声道:
“不必多礼。”
“此行我与师兄,青呈师侄三人带队,往碧玉山查一桩案子,尔等若已准备妥当,这便出发吧?”
谢青呈对她没有意见,其他的小辈们自然更不敢说什么。
而沈望在外人跟前向来话少,加上从来也不跟凝光在意那些虚礼,便由着她主导。
是以,凝光就以如今筑基大圆满的水平,带着两个金丹,一众筑基初期的弟子往山门外飞去。
她抬手从袖中打出一个梭形法器,这是走时宗门内的执事长老塞给她的玩意儿,能帮助一些御气不大好的弟子们省点力气,属于可以搭载多人飞行的法器,最适合这种集体行动。
“这便是我宗门的‘飞舟’吗?”
“看着便威风极了。”
几个筑基初期的弟子暂时地被飞舟变大的模样吸引了注意力,视线不再凝聚在花白禾的脸上。
只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