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身为二圣,去内库调用皇室财产,也得去内务府走流程,上官灵烨花了点儿时间才回到太妃宫,落在正殿外的白石台阶上,抬眼就瞧见一袭青袍的左凌泉,手持三炷清香,站在老祖的画像前俯首作揖。
上官灵烨脚步一顿,收敛了声息,仔细打量左凌泉的神态举止。
左凌泉的动作十分诚恳,不苟言笑、表情郑重,就好似世间最赤诚的信徒,参拜心目中唯一的神明,光是侧影,就能感觉到那份不容亵渎的仪式感。
上官灵烨微微愣了下,没想到左凌泉如此郑重,恐怕连铁镞府的入门弟子,给老祖上香都没这么认真。
这模样哪里像是老祖选中的道侣,她都对老祖都没有崇拜到这个地步……
上官灵烨如此想着,还没弄清楚头绪,又瞧见上完了香的左凌泉,快步离开了香案,还抬手轻拍胸口,一副‘虚惊一场’的表情。
“……”
搞半天原来是装的……
上官灵烨暗暗摇头,不过这般装模作样,看起来也不像是老祖选中的道侣,更像是屡教不改的顽劣徒弟……思索之间,她抬步跨入了正殿,开口道:
“让你久等了。”
左凌泉听见声音才发现上官灵烨回来,上官老祖几十年没在人家跟前露面,他也不好说老祖刚才来过,只是走向大殿中央,含笑道:
“前辈,我瞧这里挂着临渊尊主的画像,你师尊莫非就是临渊尊主?”
上官灵烨来到案几旁侧坐,平淡道:
“你才知道?”
“是啊。市井间也没人敢议论当朝皇太妃,司徒前辈也没和我说过这个。”
“我叫上官灵烨,老祖嫡传,和司徒霸业同辈。”
上官灵烨从玲珑阁里取出几样物件放在桌上,询问道:
“你认识我师尊?”
左凌泉不清楚上官灵烨和老祖有什么渊源,担心被上官灵烨拉去泻火,在案几对面坐下后,只是含笑道:
“临渊尊主前些时日来过大丹朝,我是栖凰谷的弟子,有幸远远瞧过一眼。铁镞府我记得出现得很早,如今才传两代?”
上官灵烨见左凌泉不说实话,也不多问,摇头道:
“仙人寿命极长,收徒的时间也相隔甚远,所以九宗的宗门传承,不是师传徒,而是兄传弟。霸业师兄就比我大两百多岁,等他卸去宗门职务,府主可能就由我继任;等我也死了,若是老祖没新徒弟,才会传给下一辈。”
这个继承制度确实和俗世不同,但也能理解,左凌泉想了想道:
“到了九宗宗主这个境界,都会寿终正寝的话,那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生?”
“九宗之内,只有八大尊主没换过,到了他们那个境界,应该就不会被寿数限制了。不过八尊主也可能被人打死,天之四灵等天生神祇也能被封印致死,真正不死不灭的存在,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左凌泉轻轻点头,看向案几,上官灵烨拿出来了一块木头、一个三足鼎、一坛酒。
他拿起黑色木料查看,又黑又长,入手分量很轻,询问道:
“这是什么?”
“千年鬼槐,出自落魂渊深处,是孤魂野鬼最好的居所,上古时期的‘聚魂幡’,就是用这个炼制,但正常炼器很难用上。你想要引蛇出洞,可以去灼烟城黑市兜售这玩意儿,因为价格高昂,会买鬼槐木的炼器师,有可能就是要找的目标。”
左凌泉把槐木放下,又拿起旁边的三足鼎,圆鼎之上刻有繁复纹路,以及一只口含红珠的龙形浮雕,有些重量,但看起来不大。
“这是法宝‘火龙鼎’,可以熔炼世上九成九的五行之金,对炼器师来说,价值不亚于剑修的宝剑;你要请人炼制邪器,总得有筹码。”
左凌泉听见是法宝,眼神郑重了些,来回翻看,却也看不出门道,他询问道:
“这鼎算是给我了?”
上官灵烨微微眯眼,露出‘你想得挺美’的表情:
“这是查案的道具,我从国库借的,只是让你去查案子,又没让你真炼一件儿邪器。”
“这么贵重的东西,丢了怎么办?”
“性命放在首位,若是被强抢,回来报案,我会另派人追回官家财物。”
左凌泉听见这个,放心了下来,把槐木和火龙鼎收进玲珑阁,又看向桌子上的小酒坛:
“这莫非也是法宝?”
上官灵烨抬起纤纤玉手,拿起岁月悠久的酒坛:
“这是桃花潭的‘仙人醉’,出自桃花尊主之手,桃花尊主如今不问世了,喝一坛少一坛,我都没喝过几次;方才去皇城内库取东西,瞧见周氏藏得有,顺了一坛。”
“呃……”
左凌泉挺喜欢喝酒的,听见来历这么大,自是来了兴致:
“这酒有特别功效?”
“修行中人体魄异于凡人,méng • hàn • yào都放不倒,酒水更是如此;这坛酒的功效,就是能把仙人灌醉。”
上官灵烨打开塞子,淡淡醇香飘散开来,她看向左凌泉:
“想喝吗?”
虽然表情端正贵气,看眼神看起来有点像是用棒棒糖逗小孩子。
左凌泉想看遍仙家风景,对于可遇而不可求的美酒,自然有点念想,含笑道:
“一个人喝酒没意思,前辈若是想让我陪着喝,我自然得陪着。”
上官灵烨抬手轻勾,两个白玉杯落在了桌案上,她抬手倒酒,轻声道:
“司徒震撼说我连个能一起喝酒的朋友都没有,我想了下,确实如此,现在是不是算有了?”
左凌泉对这话稍显意外,看着面前的宫装美妇认真倒酒,思索了下,摇头道:
“司徒前辈的意思,应该是‘交心’。趣味相投的人在一起,哪怕喝市井三文钱一壶的苦酒,也能喝得酩酊大醉;若是话不投机,哪怕喝的是仙家陈酿,也喝不出味道。重点不在酒上面。”
上官灵烨动作微微顿了下,抬眼看向左凌泉:
“怎么才算交心?”
左凌泉不清楚面前足智多谋、修为高深的太妃娘娘,是真的不懂这个问题,还是另有深意。他想了想道:
“就是志同道合。两个人坐在房,我愿意听,说得口干舌燥了干一杯,而不是为了喝酒而喝酒。”
上官灵烨琢磨了下,微微点头,继而左凌泉就发现自己飘了起来。酒杯也悬浮而起,直接飞出了大门,来到了正殿的屋脊。
皎洁月光洒在明黄色琉璃瓦上,几只瑞兽蹲在屋脊左右,偌大皇城尽收眼底,而更远处是京城的千街百坊、万家灯海。
上官灵烨取出一个小案放在屋脊上,在小案旁侧坐,酒壶和酒杯放在上面。
左凌泉没想到少妇奶奶想一出是一出,猛然坐在皇宫最高处,还有点不适应,开口道:
“坐这儿真没问题?”
上官灵烨手里拿着酒杯,眺望看了八十年的凡世烟火:
“修行中人,不必计较俗世规矩;你可以开始谈天说地吹牛了。”
“?”
左凌泉有点搞不懂旁上官灵烨了,看表情也不像是拉着他半夜聊骚,他一个人干吹,能吹个什么?
“上官前辈,你想让我说什么?”
“你和姜怡在一起的时候,东一句西一句,不是很能扯的吗?你想说什么说什么。”
姜怡是我未过门的媳妇,您老人家又不是……
左凌泉端起酒杯灌了一口,清凉酒液入喉,除了润倒也没啥特别感觉。他开口问道:
“前辈对什么比较感兴趣?”
上官灵烨思索了下:
“我以前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只想修行,不过老祖不让我修行了,就没了目的,你觉得我该对什么感兴趣?”
左凌泉哪儿知道,他又问道:
“上官前辈一个人在宫里待了八十年,找不到目标又没人倾诉,应该过得很不容易吧?”
上官灵烨以袖掩唇,将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