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菌和病毒只伤害人的□□,而他却消灭一个治愈师的灵魂。
查理斯有数段感情,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他常常扮演着掠夺者、抛弃者的角色。
病症成了他的矛,他借此博取他人同情,蚕食他人爱意,在察觉没什么可以获得后,又以自己的病症为盾,头也不回地和为他付出许多的人断开联系。
罗娜起初以为查理斯无法控制他的恐惧与回避,她表示理解。然而随着治疗进程的发展,她逐渐明白,查理斯乐在其中,他对此有种无法言说的窃喜与自傲。
从那之后,罗娜便感到和查理斯交流莫名的,疲惫极了。她消耗能源的速度快了,可补充能源所需的时间却更长了。
罗娜有时候想,她不是个治愈型仿生人,而是负责能源供给的,一种低等的、没有被赋予自我意识的存在。
带给她这种低劣感和自我价值剥离感的人便是查理斯。能解决掉他,罗娜只会感到轻松。
也确实如此。
查理斯就这么轻易的、无法理解地死去了。
瞧,到死的那刻他都没有反省过,不曾认识自己的罪恶与丑陋。
陪审团被罗娜的消极抵抗感到震惊。他们无法想象居然会有罗娜这么没有同理心与同情心的治愈型仿生人存在,明明早先的程序设定经过了数万次验证啊。
程序怎么可能出错?
罗娜诞生的意义是为了治愈他人,而她被匹配到的人便是查理斯,她是为了查理斯诞生的——当然,查理斯也是为了她而存活至今的。有着这样程序设定的罗娜怎么会任由查理斯死亡?
没人能理解这事。所有人都觉得罗娜是个残酷无情的家伙。
法官又上传证人们。
罗娜的设计者、共事者、以及曾经辅助救助的病患纷纷出现在屏幕上,唾沫飞扬,激情指认。连罗娜平日一个细小的微笑都能列出一千零一条证据,最终洋洋得意般得出结论:没错,罗娜是个天生缺陷的仿生人。
她有罪,她活该。
他们这样,仿佛突然不忌讳了,不忌讳拿着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别人。
纽恩斯觉得有些值得玩味了。
本以为是乌托邦题材,没想到是反乌托邦。
瞧瞧吧!即使文明足够先进,空气不再污浊、城市不再拥挤,一切都飘飘亮亮、干干净净的,始终有无法消弭的东西存在。
要是故事到这截止,也就罢了。
纽恩斯会认为作者思考独到,见识远超时下那些空想家,后者认为寄托于过去的荣光或者对未来的绮想便足以抚慰现实苦痛。
事实上,这种沉沦只是麻痹自己、任由生命在无止境的幻想与抱怨中浪费罢了。
但也仅仅如此罢了。
从商人的角度来讲,莫里亚蒂的小说可能会吸引到一些读者,但绝不会成为主流。说到底,溺在水里的绝望之人再怎么拒绝,也会有那么一刻,渴望有人或者某种力量能拉拉那个被他放弃的自己。
生活已经够苦、够无聊了,凭什么作为娱乐的小说还不够轻松和新奇?
但故事仍未结束。
纽恩斯继续看,不过几行字眼后,他便忍不住拍案叫绝。
名叫莫里亚蒂的作者像是天生善于捕捉人心的大师,他洞察未来,嘲讽戏谑的语调下却偏偏又不乏温情,更重要的是,这结局太赞了!
他敢保证,这篇小说刊登后,绝对会好评如潮!
纽恩斯珍重地捧着来信,就像捧着会下蛋的鸡一样,现在在他眼中早已没了纸张的存在,一个个字符全都化成了英镑的符号……纽恩斯忍不住在心里连连赞叹,感激莫里亚蒂先生的投稿———等等?
纽恩斯拿着信,回头定位到先前看到的地方,他突然发出“咦”的一声,像是确认般,一个字一个字把信上的字念了出来:“莫里亚蒂先生其实是位小姐?”
这并没有让他倍感吃惊。
虽然他本能更倾向认为莫里亚蒂是位先生,这倒不是说他性别歧视,而是小说中隐隐流露出的思考和知识无疑彰显着一个事实:莫里亚蒂的科学素养和教育程度并不低。
而从概率上讲,男性的几率无疑更大一些。
可再一瞧接下来的字眼,纽恩斯再也坐不住了,莫里亚蒂是男是女无所谓,可绝不能让公众知道他是个女的。
这和他的题材差距太大了!
文坛可以有爱情小说家简奥斯丁,可以有哥特小说家玛丽雪莱,可以有感伤流范妮,也可以有清教诗人安妮-布拉德斯特里特……
但绝不可以有女狄更斯,女雨果,女拜伦。
再怎么有见解的绅士与学者——只要他不同为女性、不与那种与时时刻刻受到不公正对待的女性有着同样的遭遇,他便绝无消弭某种偏见的可能性、绝无摒弃那种无时无刻不萦绕着的男性凝视。
因他生来是既得利益者,周围的教育告诉他,他即是世界的中心,他像最恃宠而骄的家伙,肆意享受着资源,又丝毫不体恤“她者”的难处与生来的不平等。
公众能接受这样的作者和他的投稿吗?
河岸能靠着这样有先天残疾——上帝原谅他用了这样的词——的投稿而起死回生吗?
不会遭到一些清道夫式的诘问吗?
清道夫们和神学家认为女性先天缺陷,每月不适宜的生理反应便是证明。她们身体羸弱,如何能保证高强度的脑力活动不?而又如何保证,这脑力活动不会给她们的身体增添额外的负担?
而科幻和推理小说,无疑是所有通俗小说中最为要求知识与思考的——倘若有人询问,他该如何证明?
又如何劝慰那些被神学家洗脑的读者。读者之下,他们的另一层身份是信徒。
即使纽恩斯再怎么瞧不起圣经,他也不得不承认,圣经永远是不列颠、是整个欧洲世界连年畅销的书籍。
问题接踵而至。
纽恩斯脑袋都快要炸了,他坐立不安,捏着这稿件。
就像捏着烫手山芋一样,而他正如同一个饥肠辘辘的流浪汉,知道这山芋能一满口腹之欲,可偏偏烫得不得了。
烫手,着实烫手!
但他忽而想到个绝妙的主意——“莫里亚蒂先生,不,小姐,我想有着这样气度与才华的您必定是个美人。”
“您知道大名鼎鼎的乔治桑吧?我认为,您有着和她一样的潜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