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也没有再追问,直接叫住了要继续解释的刘恢,兄弟两人随即吃起了酒。
这么一坐,也不知坐了多久,反正当刘长站起身的时候,五哥早已趴在地上呼呼大睡,刘长踉踉跄跄的往外走,晁错急忙上前扶持,只是这体型差距太大,晁错很是吃力,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刚刚走出了殿门,就有甲士急忙跑了过来。
刘长却大声叫道:“不必扶持!让他一个人扶着就好!”
甲士们不敢再上前,只能看着那瘦弱的晁相,扶持着巨汉,艰难的走在路上。
明月高挂在天空上,清风缓缓吹来。
在吃醉了酒后,迎着这般的冷风,浑身清爽,这种感觉实在是令人上瘾,刘长都发出了舒服的shen • yin,梁王宫的装饰还是非常不错的,长长的走廊,连接着整座王宫,两旁挂着灯笼,远处还能看到清澈的水,远处的假山放置都是有讲究的,这里倒是比长安的皇宫看着要惬意的多,还是这魏人懂设计啊,这梁国本就是出自当初的魏国,因为首都的原因,魏在过去也偶尔被称梁。
比起中原的这些诸侯,长安的匠人就有些太有匠气了,完全没有梁国这般自然简朴。
长安的皇宫太工整,太对齐,这自然是受到了秦国审美的影响,刘长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忍不住开口道:“一条走廊两旁山,此处王宫胜长安。”
晁错一愣,“陛下这是?”
“看到此情此景,故而吟诗一首。”
“你觉得这诗如何啊?”
“臣”
晁错几次开了口,却都无法昧着良心,只好夸赞道:“陛下的诗才大有长进!”
“还记得过去陛下曾在秦岭吟诗,那句‘长安旁边有秦岭,为啥不叫大汉峰’,可谓是令臣久久不能忘怀,对比起来,陛下的文采大有长进!”
刘长谦逊的说道:“你不知道,这些时日里,我总是与枚乘这样有文采的人为伍,跟他们辩论文才,常常吟诗作对,他们都对朕非常的感慨,认为朕的文采已经具备了传世的资格!”
晁错一愣,随即低声说道:“那这些文士该被拉出去诛族”
“你说什么?”
“我说陛下文采斐然,令人敬佩!
”
刘长倒是很舒服,在微醺的状态下,不慌不忙的走在这里,他似乎也被这梁国所同化,暂时放下了心里那些纠缠他很久很久的事情,只是在乎面前的这段道路,两旁的那些风光,晁错看得出,陛下是真的吃醉了,就这般惬意的走在这里,只是,这就苦了晁错,想要扶着一个醉汉走路,那都是已经非常困难的事情,而这个醉汉若是一个身如高塔,力能抗鼎的勐人,这难度就要提升好几个档次了。
“错啊现在能说说你的想法了,出了什么事啊?”
晁错不知道现在是不是一个适合谈话的时机,可是陛下开口询问,他也只能回答。
他吃力的扶着陛下,回想着自己所经历的种种。
他开口说道:“其实刚刚到来的时候,我是一如既往的下令,想要彻底整顿当地,我抓了好几个办事效率缓慢的官吏,吓得梁王不敢出皇宫大门,我随即拟定了很多的政策,又准备发动大量的百姓,让他们来贯彻我的政策我想在梁国修满道路,修建渠道,县学,医馆,码头我想在这里成就自己的大业,让天下人都知道晁错的本事。”
“可是你并没有继续这么做”
“是啊。”
“为何?”
“说来陛下或许不信。”
晁错的脸色有些自嘲,“那一天,我照例出门,想要前往城外去探查一路上,我听到了很多的抱怨。”
“百姓在抱怨,商贾在抱怨,城门的士卒也在抱怨,乃至当我到了目的地的时候,连那里的农夫都在抱怨。”
“他们抱怨什么啊?”
“也不是什么大事,城内的百姓抱怨自己才刚安稳下来,就要被官吏拦住重新登记户籍,调查情况,商贾们抱怨这沿路的盘查极为苛刻,进城出城都变得如此麻烦,城门的士卒抱怨自己从此不知要当差多久至于城外的农夫,则是抱怨自己才刚有了几块地,就要去做徭役,不知多久见不到自己的家人”
刘长眼前一亮,“然后呢?”
“我就换上了寻常的衣裳,在梁国转了几天,回到庙堂后,我就释放了一些大臣,亲自拜见梁王,稳住了庙堂,随即下令停止那些政策的施行”
“啊??”
刘长醉醺醺的看向了晁错,狐疑的问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你何曾在意过他人的抱怨?你不是从来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吗?”
“陛下,这与名声没有关系。”
晁错的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臣自幼学韩非子之法,三派以一,自以为知驭民之法,以为愚民不可知这次前往沛郡治理,却让臣有些不同的感触。”
“当奸贼想要与我直接动手的时候,这些愚民冲了出来当那些官吏们庆幸我终于离开的时候,愚民夹道以送。”
“臣那时便在想,这天下的百姓真的是愚钝的,是不知的吗?”
“若是愚钝,如何知道是非呢?”
刘长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啊,继续说”
“臣向来是认为,社稷与百姓是对立的,哪怕是在沛郡,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也并非是为了百姓,而是为了社稷,可是我做的事情有利于民,却使得当地情况大好社稷真正的强大是什么样的呢?如过去的秦国那般,百万强兵,精兵悍将,国库堆积的粮食不计其数,将天下的铁器都藏在咸阳吗?秦国有这般的资本,何以灭亡的如此迅速呢?”
“臣通读诸多学派的经典,虽不屑儒家的为人,可儒家的重民,倒也曾涉及”
“臣在梁国,只是想要一个答桉。”
“所谓社稷与民。”
刘长缓缓咧嘴笑了起来,他再次看向了晁错,眼里闪着别样的光芒。
“你果然是来对地方了。”
“朕一直都想要建立盛世,你知道是什么样的盛世吗?就说你方才说的那样,百万强兵,国库的粮食堆积的不计其数,铁器充足的强国可是啊,这百万强兵,当是用来保护百姓的,这堆积起来的粮食啊,该是取之百姓用之百姓的,这铁器啊,是该铸造成各种工具来分给百姓的你过去曾劝谏朕从中原迁徙五十万百姓,直接强行送到边塞去,还说这样的办法肯定有利与社稷。”
“当时我很生气,还质问你是否愿意自己去?”
“你还记得这件事吗?”
“臣记得,臣曾说愿意去。”
“是啊,你是愿意去,可那些百姓呢?他们都是如你这般的无私吗?或者说,你无私吗?百姓们是不愿意去的,这么做,定然弄得民怨四起,边塞就是充实了,可往后叛乱四起,百姓们纷纷将怒火藏在心里,庙堂很强大,能一次次的镇压这些人,可是哪怕赢了几百次,只要输了一次,大汉就没了”
“所以,这社稷到底是什么呢?错,这社稷就是天下的百姓啊庙堂该不该发徭役,该不该收税,当然该庙堂若是不做事,那还要庙堂做什么?可是,做什么事都要以百姓为重若是梁国一片废墟,百姓活不下去,你要在这里大发徭役,施行政策,我不会阻挡,若是这里的豪强如沛郡那般强势,鱼肉百姓,你要在这里大开杀戒,我也不反对。”
“但是,不顾当地的情况,一味的开垦,只想有更多的耕地,只想让自己有更多的政绩,使得百姓逃离,商贾不敢往,上下皆怨那我就不太支持了”
“你是我最喜欢的舍人,在所有舍人里,属你最为全面,无论文采,学问,办事,拟政,你都是一流的只是,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自私了,你太高傲了你只在意自己的抱负,却无视国情,你只是想着你为了社稷,却轻视真正构成了社稷的百姓这是我一直都不敢让你来担任国相的原因,很多时候,我想起你来,就恨得捶打刘赐,我就在想,为什么你这样的能人,却是如此的性格!”
“你明明有能力可以接替北平侯,成为大汉又一位贤相的”
“若是栾布的性格,加上你的能力,我还至于去找百余岁的北平侯来商议大事吗??”
晁错沉默了下来,不知为何,两人却都停了下来,没有再往前走。
刘长忽然笑了起来。
“可是今日,我实在太高兴了!”
“我的晁错,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有了长进,我本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这一天呢!你这般倔强的人,无论我用什么办法,都不能让你知道错误”
“没想到啊,你居然能自己看破其中的一些道理社稷与民啊错,你会是将来为我治理天下苍生,建立百姓富裕,人人有衣,人人有食之盛世的那个人吗?”
晁错大惊失色,勐地抬起头来,喃喃道:“陛下臣”
刘长笑了起来,醉醺醺的指着远处,“你看,前面的路还有很长我一个人,实在是走不过去你得扶着我,我们才能一起过去啊”
“路的那边,有什么呢?”
“那就看你扶着我走什么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