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晋桓从开云寺回来时已近黄昏。他原想直接回六相宫,却不知不觉又来到清心堂。
清心堂内静悄悄的,香炉中的线香早已熄灭,书案上研了一半的磨又重新凝结了起来。
主人似乎已经离开了许久。
林晋桓强迫自己摒弃杂念,静下心来随手翻开了一本书。
直到月上柳梢,林晋桓等的人都没有回来。
夜幕渐渐低垂,四周安静极了,林晋桓望向窗外亮着的素纱灯,一时间感到有些恍惚。这段日子仿佛是他做的一个漫长的梦,眼下大梦初醒,他依旧困守在这空荡荡的院中,独自迎来一个又一个日升月落。
没有人在树上小憩,也没人邀他对月下棋。
林晋桓蓦地站起身,衣袖碰倒了桌上的笔架。摇摆不定的珊瑚笔架尚未落地,他已闪身离开了清心堂。
门主无事不出清心堂,林晋桓的骤然出现引得迦楼山上人心惶惶,生怕稍有不慎便惹祸上身。
林晋桓对山上诡异的氛围浑然不察。他遍寻迦楼山不见薛遥的踪迹,脚下的步法变得越来越快。林晋桓身法如电地在殿堂楼阁中疾行着,心里早已是一片丛生的荒草,有零星的火种在蔓延。
这一路上他时而鄙夷自己出尔反尔患得患失,着实虚伪至极。时而又释然地觉得薛遥此时离开,再好不过。
在各种矛盾情绪的交错中林晋桓来到了莲息堂,当他看见莲息堂内的身影,心中的野火顿时蹿到了最高点。
莲息堂内寂静无声,薛遥正负手站在堂中仰头看着满天的神明。他手掌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眉头紧紧皱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眼前的一幕与十五年前的那日重叠,让他一时分不清现实和虚妄,接下来将发生的事早已在林晋桓梦中循环了千万遍。
在那经年不醒的梦中,林晋桓接下来就该走进莲息堂,在延清等人闯进来后亲手将不知吾捅进薛遥的胸口。
然后薛遥就死了。
念及至此,林晋桓用力地推开厚重的大门,迫不及待地要打断这场噩梦。
薛遥听到门外的动静,转身就看见推门而入的林晋桓。他将受伤的手背到身后,紧锁的眉头瞬间就舒展了下来。
薛遥看向林晋桓,笑着招呼道:“来啦?”
这熟悉的画面刺得林晋桓额角一跳,眼眶瞬间变得通红。
“你在这里做什么。”林晋桓自阴影中走出来,面如沉水地走向薛遥。他的脸上无悲无喜,谁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心里已被往事折磨得几乎要溃不成军。
只听林晋桓对薛遥说道:“你跟我出去。”
他的声音里毫无波澜,甚至要比平日里还要冷硬几分。
薛遥站在原地看着林晋桓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突然想起了晋仪的话。晋仪说:“…林氏一族自古与七邪共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薛遥开口说道:“每十五年若不以三千人命活祭,七方邪神便会破阵而出。”他口中说出的话与脑海中晋仪的声音重叠:“七方邪神能掌控世间所有的恶,那时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这就是为什么十五年前,林朝到最后关头不惜要以身殉道
说完薛遥轻声问道:“你为何从不告诉我。”
“锵”地一声脆响,林晋桓踢到了地上的一柄断剑。他沉默了片刻,这才说道:“原想与你无关,后来为时以晚。”
是啊,为时已晚。
晋仪的声音再度在薛遥耳畔响起:“…他原打算在门主与夫人老去以后自绝七邪血脉…就算放不下你,这个决定也未曾动摇。直到你带人攻上迦楼山,直到师父师母以身殉道…”
这是薛遥第一次感到迷惘,他像是被架处刑台上,一边是活生生的林晋桓,另一边是三千条无辜的人命。
他甚至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忏悔。
林晋桓此刻无暇顾及太多,他只想让薛遥快点离开这里,这样的画面他一刻也无法再忍受。
“跟我离开这里…”
“你是不是喜欢我…”
猝不及防地,二人同时开口。
林晋桓剩下的半句话戛然而止,他的瞳仁有瞬间的闪烁,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薛遥将林晋桓的反应看在眼里,他直视着林晋桓的双眼,把接下来的话说完:“早在官桥村的时候,早在邀我上山之时。”
林晋桓目光低垂,静默不语,片刻之后他才吐出几个字:“从未有过。”
无数个被回忆折磨的夜里,这四个字是林晋桓身上最后一层铠甲。
“好。”薛遥的嘴角露出了含义不明的微笑。他欺身逼近林晋桓,开口问道:“你为什么把关山玉给我?”
那年迦楼山上下了很大的雪,身中噬魂螟的薛遥清醒的时刻不多,他只记得朝山堂外的梅花格外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