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杜明茶坐在电脑前,微微侧身,看到窗外的夜幕,犹如触手生凉的绸缎,偶尔点缀一些星星,万家灯火,星光与烛,都成了这凉滑丝绸上的柔软褶皱。
人间沸沸人语是夜的心跳声。
对沈淮与的想念是杜明茶的心跳。
杜明茶有一个微博账号,取名“淮水煎茶”,在上面慢慢记下一开始见到沈淮与时的事情。
从那个有着明亮温暖阳光和植物的大房子,从她将对方错认成“淮老师”开始,杜明茶努力回想着这些令她一点点心动的细节,不自觉加了对他的思念进去。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
其实杜明茶很想他。
到了初夏,杜明茶胃口就开始不好了,她吃不惯法餐,早上时间紧迫,又来不及做早饭,基本上都是面包+咖啡,中午是最便宜的蔬菜沙拉+法棍和一些豆子,偶尔去学校旁边的一家泰国菜,可以花笔小钱吃到马沙文咖喱鸡或者加了鸡蛋、酸角、虾和辣椒的炒米粉。
晚餐自己做,杜明茶会煮粥,做一些简单的炒菜,偶尔周末时也会去超市买来部分面粉和肉,和姜舒华一起包饺子。
但即使这样,杜明茶的胃还是出了些不大不小的问题,她对法棍和面包感到厌倦,看到都要难受地别过脸的地步。一开始打折时买的法棍还能吃完,后面宁可让它硬到能砸钉子,也不会动。
偶尔还会难受的想要呕吐,却偏偏吐不出来。
最难受的是一次教授布置的作业,杜明茶买不齐教授开出的书单——原价买新书太过昂贵,在图书馆中借了一部分,又辗转花了两天功夫在留学生群中买到剩下几本。这么折腾下来,留给她写作的时间所剩无几,她赶在截止前的前半小时熬夜更新提交,当看到屏幕上显现出投递成功的图标后,才瘫坐在地上,忍不住跑去卫生间呕吐,只能吐出一些胆汁。
她太累了。
杜明茶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沈淮与还在,她生活将多么惬意。
她不用等待电车去上课,不用在乘客多的时候忍受浓烈的体味和其他异味,也不必吃廉价食品吃到呕吐恶心,更不用为了节省钱花一天半的时间来凑齐二手资料书。
但那样仍旧成了——他的掌中鸟,他豢养的雀。
将与杜明茶一开始的愿望背道而驰。
杜明茶吐完了,洗漱后躺在床上。
她和沈淮与仍旧保持联系,互相分享日常近况,杜明茶知道他新领养了一只因伤退役后的军犬,有一只脚瘸了,刚做了手术,名字叫做“珍秀”。
她侧着身体,关掉灯,在黑暗中渐渐睡着。
巴黎的夏天并没有什么浪漫之都的模样,对于杜明茶来说,更像是一个炎热的大火炉。
她所在班级开始了分组学习,和国内不同,这里显然更注重实际运用。这堂新开的课程没有老师指引,只分配下来选题,让这些学生们自己抽喜欢的选题进行实践。这些实践都是和学校保持着良好关系的企业,欢迎这些学生进去实习工作。
为期一月,等实践结束后,根据公司反馈及学生自己提交的实习报告分析,老师会给他们打出一定的分数。
杜明茶和她所在的小组抽到了一家建筑设计工作室。
她拿到的资料显示这是一家中国的分公司。
“中国人真的好有钱哦,之前我在奢侈品店工作过一段时间,印象最深的就是中国人哦,”和她同组的是个热情奔放的西班牙女郎,说起话来眉飞色舞,活力满满,“每次来都会买下好多好多,托你同胞的福,那段时间我可赚了不少呢……”
杜明茶喝了口凉咖啡。
是的,大多中国人都很有钱,慷慨大方,除了她。
还有个意大利的男孩,热情地向杜明茶献殷勤,杜明茶对待他这种极度风流浪漫的性格接受不能,更接受不了的,是他在第三次告白时,在学校的玻璃花房前递出一张房卡。
他用了十四个蹩脚的中文词汇来形容杜明茶,并用了两个形容词来表示他想要与她共度春|宵的渴望。
杜明茶微笑着拒绝掉他。
如果不是考虑到校规,如果不是考虑到对方的确生活在一个浪漫到可以约完炮就立刻分手的国家,如果不是考虑到一周才吃得起一次冰激淋,在他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感到被冒犯杜明茶就已经把冰激淋扣在他脸上了。
明天就要进行长达一月的外出实习,今日里早早放假,杜明茶乘坐着电车回到公寓中。
姜舒华还没回来。
她今天接受了江玉棋的邀约,去他的工作室看正在筹备的新品秀。
不过里昂大叔在。
他出差了半个月才回来,带了一些饭菜来看望杜明茶。
有咖喱鹰嘴豆汤、烤鹌鹑配椰枣,还有下面铺着红叶和绿叶卷心菜的姜香珍珠鸡腿和酥脆、有嚼劲的法棍面包。
“以前扶林贼喜欢吃这些,”里昂说,“哎呀妈呀,那家伙吃的可老香了。”
他说的一口贼流利的东北话,每次杜明茶看他纯西方的面容,都想发笑。
里昂偶尔也会带来一些新鲜的食材和调料,请明茶帮他做中国菜。
他擅长把握赠予和合作的度,知道杜明茶和姜舒华的脾气,只乐呵呵地说一同合作。
不过杜明茶吃不太多。
她看到法棍,胃里面的酸水又有点腾腾而起。
杜明茶忍着恶心。
“除了扶林,我还有个叫静吟的学生兼白月光,”里昂将购买的水果一一拿出来,叹息,“好家伙,她结婚那天,我哭的眼泪哗哗的。”
杜明茶愣了一下,她不确定地问:“静吟?”
“全名白静吟,白龙马的白,”里昂说,“哦,和扶林差不了几届,在我心里面,比圣母玛利亚还要迷人、漂亮……不过她后面也没结成婚,我听说她还没毕业就嫁给另一个人,好像叫沈从鹤。”
杜明茶:“……咿。”
“后面她那个老公真不咋地,不是个啥好玩意儿,”里昂拿来装葡萄酒的杯子,感慨,“我后来听说静吟被他关在家里,很少出门。要是让我看到他,一定把他往死里打。”
杜明茶:“……”
这么巧的吗?
细细想来也在情理中。
早在之前,白静吟就说过和邓扶林是校友,里昂教过邓扶林,再教白静吟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哦,”里昂终于记起来最重要的一件事,正色,“你爷爷说沈从鹤的儿子在追求你?是真是假?他什么时候来?”
这样说着,他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要和对方打架的架势。
杜明茶说:“他不会来。”
她低头洗水果,沥干了水,放在洁净的餐盘上,指尖的水滴在池子里,漾起一层涟漪。
只暗暗地想,可千万别让沈淮与和里昂见面。
里昂虽然瘦,但在中国曾经拿过散打冠军,实力不容小觑。
刚刚一起排好餐盘,听到门外门铃响起,杜明茶只当是姜舒华回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愉悦地打开门,声音轻快:“你来的刚好——个屁。”
门打开。
杜明茶看到沈淮与,此刻正站在门外,与她对视。
几个月不见,沈淮与比上次见面更清瘦了些,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像是久旱逢甘霖,又似瘾君子落入一望无际的罂粟花海。
杜明茶现如今仍旧处于和沈淮与诡异的僵持中,谁也不肯服从对方的价值观,
她下意识想要关门,但沈淮与手已经伸过来,阻挡住门的闭合:“不请我进去喝杯茶?”
杜明茶:“你进去可能不是喝茶,是挨打。”
沈淮与:“嗯?”
两人这番动静已经引起了室内里昂的注意力,他还未出来,先好奇问:“明茶,谁来了?”
沈淮与皱眉,沉静地看:“你公寓里还有男人?是谁?怎么这么晚了还在你这里?”
面色不善。
杜明茶:“改天再向你解释——”
僵持中,里昂已经出来了。
他错愕地看着门口一个努力关门一个正阻止关门的对峙,狐疑地看了眼沈淮与,目光在他脸上定住。
仔细看了几眼,片刻后,里昂声音沉沉:“沈从鹤?”
“不是沈从鹤,”杜明茶说,“介绍一下,这是我——”
她一时卡壳。
糟糕。
这该怎么介绍?
身份并不明朗,她难道要和对方说这是自己考察期的暧昧对象?还是直接说沈淮与?那不就把他其实是你情敌的儿子这种话也说出来?
沈淮与一派从容从杜明茶身后走出,轻搂住她肩膀。
他面色不善,微眯眼睛,看着里昂,彬彬有礼:“老大爷,您好,我是明茶的男——”
“男妈妈!”杜明茶急促打断他,紧绷着脸,为了保证沈淮与不被里昂锤,必须隐瞒他的身份,她仔细介绍,“他是爷爷想让我认的干爹。”
里昂陷入沉思:“哦,哪种干爹?是教父?”
沈淮与按住杜明茶,要她头贴在自己胸膛,面无表情盯着里昂:“负责暖|床的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