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
猩红如泼墨笼罩整片林海,连树叶都像是染了血,随风轻轻摆动时,如同刚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嶙峋瘦骨。
贺知洲搞不清楚状况,抬眼远眺,见到向这边奔来的两个人。
“快、快跑啊!”
左边的青年脸色惨白,气喘吁吁:“林子里出事了!”
许曳拔高音量:“道友,究竟怎么回事?”
“那些树、那些树像是活了一样……整个古木林海都疯了!”
青年说着变了神色,指着许曳大喊:“道友,当心身后!”
话音未落,便见一条人臂粗细的藤蔓陡然腾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向许曳击去!
三人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青年身上,听见他的呼声才匆忙回头。藤蔓已是近在咫尺,拔剑或躲避都来不及,许曳只得粗略捏了个剑诀,用力猛刺——
谁料那藤蔓坚固异常,在瞬间做出的剑诀威力不强,与藤身在电光火石的触碰后,竟被直直弹开,再无作用。
“许曳!”
剑诀被弹开,许曳亦被这股惊人的力道击飞很远,重重跌倒在地时,发出一声令人胆战心惊的闷响。
藤蔓竟然仍存了奋起直追之势,贺知洲见势不妙赶忙拔剑,用力劈砍在藤身之上。
这一砍,藤蔓才终于被截去大半,但残余部分非但没有退却的意思,反而像是被激怒一般,悬在半空拼命摇晃。
又是一道剑光闪过。
一根树藤径直攻向贺知洲脖子,被宁宁一剑斩断。
“里面、里面也是这样……不对,里面比这儿更吓人!”
青年慌乱得声音发抖,连逃跑也不敢。等众人处理了突然暴起的树藤,神色才稍微缓和一些:“你们也快逃吧!寻个地势开阔的地方御剑飞行,这地方已经不对劲了!”
宁宁握紧手中的星痕剑,眸色微沉。
不对劲……这是个什么剧情?
她记得在自己看过的小说里,裴寂今夜应该也来到了古木林海,并意外得了宝贝。他的经历幸运到寡淡无味,在通篇的情节里,都没有任何关于这场变故的描述。
——怎么可能出现与原著完全不同的情节?
宁宁稳住心神,心脏砰砰跳:“变故因何而生,两位有没有头绪?”
“最先不对劲的,是那棵万年龙血树。”
青年身边的女修惊魂未定,毫无血色的嘴唇不停发抖:“它毫无征兆地流了满地鲜红树脂,枝条与树藤同时暴起,袭向一名玄虚派弟子,紧接着整个林子都……啊!看门服,你们也是玄虚剑派的人?”
玄虚派弟子。
宁宁眉心一跳,心里无端腾起一股异样之感:“姐姐,你能大致描述一下那名弟子的模样吗?”
“高高瘦瘦的少年人,眼尾生了颗小痣,黑衣上绣有玄虚剑派的云纹,模样十分漂亮。”
女子与青年对视一眼:“他应该是一个人行动,身手很厉害。我们两人出逃之时,那少年仍在与龙血树缠斗,只可惜……寡不敌众身受重伤,如今大概已经精疲力竭,难有还手之力。”
“不会吧。”
贺知洲把许曳从地上扶起来,给他递了张手帕拭去嘴角血迹,闻言愣了愣:“穿黑衣服的……难道是裴寂?”
不对,不应该是他。
宁宁下意识咬紧唇,今夜的小重山本应该风平浪静,裴寂更不会出任何意外。
在原著里,身为主角的他从没遇见过任何危及性命的险境,像所有升级逆袭文一样,每每都能轻松化险为夷,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精疲力竭、身受重伤,还是在这种原著从未提起的情节里。
“各位还是赶快逃离此地吧。这片林子邪门得很,不宜久留。”
青年一把拉过女人手腕,心有余悸地看一眼身后血海般的树林:“我们二人先行告辞,保重。”
“保重!”
贺知洲顺口道了别,鬼鬼祟祟凑到宁宁跟前,满眼好奇:“这段是什么剧情?你看过原著,能剧透一下不?咱们应该不会有事吧?”
这是最奇怪的地方。
无论是裴寂的苦战还是古木林海的异变,原著都只字未提。她尝试了在脑海里呼叫系统,却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宁宁看一眼被偷袭后疼得几乎无法动弹的许曳,又望一望满脸懵的贺知洲,轻轻吸了口气:“你先带许曳御剑离开,我要进去看看。”
现在的局势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如果不进去一探究竟,宁宁实在放心不下。
女修口中遇险的少年应该就是裴寂。
如果这是原著里省略跳过的情节,那她身怀恶毒女配光环,不管进入林海深处怎样作死,应该都不会就此英勇就义;
如果现在的发展超出了原本的剧情……
裴寂生死未卜,身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作为师姐,她同样应该尝试去救他。
不管怎样,都有一份同门的情谊在。
更何况往更深一点的层面想,万一男主角折在这儿,她的作死任务自然也就中道崩殂。
连执行任务的前提都不复存在,到时候她没有了利用价值,系统肯定不会继续留着,同样死路一条。
宁宁不想让贺知洲担心,见他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轻笑着安慰:“我的任务又来啦。一切按照原著走,我不会有事,你们先走吧。”
“哦哦!那你加油!”
贺知洲了然地笑,点了点头:“我和许曳在之前烤鱼的地方等你,要早点回来啊!”
宁宁握紧手里的星痕剑,指节微微泛白:“……嗯。”
*
“你都这样了,还想御剑飞行?”
贺知洲拒绝了许曳试图载人航空航天的计划,望着对方的眼睛义正言辞:“虽然我胆子小,但为了朋友,恐高症算什么?许曳,你身上的伤才是最重要的,这种时候就不用你费心了。”
他神情严肃,头一回表现出了认真可靠的模样。
许曳被巨藤甩得五脏六腑差点错位,疼得快要动不了,听见他的这一番话,咬着牙扯出一个微笑。
看来在关键时候,这人还算可靠。
于是贺知洲在前,等许曳踏上飞剑,便摇摇晃晃地开始启动。
一边是诡异至极、随时能把人送上西天的藤蔓,一边是有惊无险、顶多造成点心灵伤害的御剑飞行,贺知洲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他虽然不熟练,但对于御剑的大致步骤还是牢记在心。这会儿白虹剑颤颤巍巍如同七八十岁的老大爷,抖了好一阵子,终于往前挪了一点。
然后又是一点点。
太不容易了。
他要让剑飞起来,简直跟中华民族站起来一样心酸。
“我做到了!许曳,我做到了!”
贺知洲两眼泪汪汪:“离合器踩到底,油门准备!加速超车,86赢了,86是真正的秋名山车神!”
许曳大概疼得厉害,没搭理他。
贺知洲的小飞剑像个破三轮,慢悠悠地往前晃,晃悠了好一会儿,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笑。
一转眼,是个踏着拂尘的符修。
贺知洲看他笑得厉害,忍不住好奇问:“朋友,你笑什么呢?”
“嗯?你问我?”
那人笑得肩膀发抖,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那边有个人,大概本来是和朋友一起御器飞行,结果被咕噜一下直接甩了下来,一边跑一边喊一边追,但他那朋友压根没听见,摇摇晃晃就跑了。那人的表情——哈哈哈真是太绝了,心酸至极,想一次笑一次!”
贺知洲脑补了一下那时的场景,也跟着哈哈笑:“那人不是最搞笑的,他朋友才最好笑!那蠢蛋估计还以为他在后面待着,兄弟情深呢。”
吸了口气,接着又道:“你说,他会不会傻不拉几地对着空气讲话,压根不知道身后没人了哈哈哈!”
符修笑得直抽抽:“得多倒霉才撞见这种朋友啊!那傻子刚刚估计已经飞没影儿了吧!还对着空气讲话,他脑子进锤子了哈哈哈!”
这样一想,是挺倒霉的。
贺知洲挠挠头:“唉,许曳,我觉得被甩的那人挺可怜,要不咱们把他也顺便捎一捎,怎么——”
他恐高不敢回头,只能稍稍偏转一点点脑袋,向身后的许曳搭话。然而话说了一半,忽然听见那符修干巴巴的、带了点惊恐的声音。
“道友,你背后没人啊。在跟谁说话呢?”
天-雷-暴-击。
贺知洲:“……”
符修:“……”
两两相望,不需要言语,便同时明白了什么。
空气里快活的氛围戛然而止,飞行中的两人同时陷入尴尬。
贺知洲心里咯噔一下。
贺知洲面无表情地回头。
只见他身后只有自己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白衫,哪里剩下别人的半点影子。
身旁的符修止了笑轻咳一声,把视线幽幽望向别处,加速迅速飞走。
若无其事地离开,是他给予贺知洲最后的温柔。
天上下起了蒙蒙小雨,可贺知洲却觉得,今天的雨,比依萍去找她爸要钱那天更大,比楚雨荨和慕容云海分手那天还要痛彻心扉。
他本以为剧情是朋友一生一起走,兄弟双双把家还。
万万没想到,却是他一路向北,离开有许曳的季节。
而在遥远的山头上,一道孤零零的身影摇摇晃晃。许曳被雨水糊了满脸,表情已经看不清晰。
眼睛里,闪着比死鱼更诡异的光。
一滴透明液体,从贺知洲眼角划过。
贺知洲:“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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