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下腰时,正好看见地面上遗落了一本巴掌大小的册子。
她没做多想,伸手将小册捡起,小心翼翼地翻开,才发现是陈月明的日记。
被翻开的正好是最后一篇,用稚嫩的笔记张牙舞爪写着:
[姐姐说,她自幼时起就在后院结识了一位朋友,正是那棵很老很老的槐树。
她还说,那树虽然成了妖,却是个善良的好妖。从几年前起,每到夜里,姐姐便会去悄悄找它。
我想不明白,世上哪里会有好妖呢?可姐姐向来不会骗我,她这样说,那就一定是了。
等明日夜里,她便会带我去见一见那位朋友。]
记下的日期正是六月初四。
在第二天夜里,陈月明便死在了后院之中。
“陈露白跟那槐树精认识了好几年?”
贺知洲凑到她身后,看罢啧啧叹气:“那它还真是藏得够深,跟《潜伏》似的,想必忍了很久——它和陈露白这么多年的友谊,杀她时心里不会痛吗?”
郑薇绮摇头:“妖邪之事,常人通常难以揣测。”
顿了顿,又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些离开吧。”
*
他们猜得不错,察觉无人复命后,城中掌权的大妖总算明白这群小辈实力不凡,接连派出数名妖修满城搜捕,且个个修为有成。
御剑飞行太过招摇,宁宁等人只得脚步不停地往城门方向跑,眼看追上来的敌手越来越多,饶是实力最强的郑薇绮也有了几分力不从心。
旁白唉声叹气:[就这就这?你们这就不行了?如果只有这点能耐,干脆别逃了,直接回那什么灵泉寺当祭品吧。]
郑薇绮:“闭嘴!”
又是一名金丹大成的妖修死于剑下,郑薇绮抹去脸颊血迹,颇为嫌恶地看他一眼:“这妖真是走火入魔,居然将炼魂阵阵法纹在了脸上。”
宁宁没见过炼魂阵的模样,闻言好奇低下脑袋。
男人生得魁梧健硕,皮肤上皆是以青色笔触勾勒的细密纹路。她看得挑起眉头,似乎想到什么:“这炼魂阵……看上去为何如此眼熟?”
“小师妹可是想到了佛家的渡魂阵法?”
郑薇绮低声回应:“炼魂阵与渡魂阵同出一法,在阵法绘制上十分相似。但前者乃摄魂取魄的禁术,后者则是佛家普度亡灵、屠灭邪祟的大阵,虽然长相相近,且都要炼制整整一年的魂魄,用处却大相径庭。”
“还有这事?”
贺知洲听得茅塞顿开,激动得一把握了拳:“这就是显而易见的线索啊!要是咱们能把阵法改一改,将炼魂阵变成渡魂阵,这关不就轻而易举过了吗!”
郑薇绮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要启动渡魂阵,同样需要生人为引子,多为僧人与妖邪同归于尽的办法。”
裴寂与郑薇绮杀得最狠,眼底浮起黯淡血丝,声线亦是喑哑许多:“城中只有我们四人,总不能为了一层浮屠塔,白白丢了性命。”
浮屠塔内虽乃幻境,受到的损伤却是真真切切。一旦以命祭阵,未免得不偿失。
郑薇绮看得倒挺开:“这次过不了就过不了吧,反正浮屠塔里的试炼没有次数限制,咱们这次失败了,下回继续便是。”
贺知洲叹了口气:“想不到时隔多年,我又要见一次‘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侠请重新来过’。我觉得咱们推得挺好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渡魂阵,摄魂阵。
以活人为引子。
陈露白,槐鬼。
宁宁握紧剑柄,眉心一跳。
郑薇绮见她神色有异,缓声问道:“小师妹,怎么了?”
她的声音极清晰地落在耳畔,宁宁脑海中却是一团乱麻,连带着这道嗓音也模模糊糊,分辨不出究竟在说些什么。
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
关于某个他们都没能参透的秘密。
之前的幻境有那么多纰漏,那么多不合理,可如今想来,一切漏洞都变得有迹可循。
没有神识却用了夜魇的设定,只要稍作打听就能知道的槐树成精,以及幻境中陈月明与原身截然不同的性情。
这都是极易能想到的事情,槐鬼既然是幻境制造者,必定也明白幻象中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疑点。可她却迟迟未能矫正,而是静候在一旁,仿佛是……
仿佛是专门为了让他们发现一样。
正因为所有漏洞都太明显,所以才愈发让人生疑。
——如果早在一开始,这就是槐鬼设下的局,特意想要他们走出幻境呢?
她受了监视,没办法明目张胆地将众人放出幻境,于是采取这种拐弯抹角的方法,告诉他们一切皆是假象。
最后那封书信,很可能也是知晓受到宁宁等人跟踪,才大摇大摆毫无防备地亲自将其拿在手上,摆明了是要让他们明白真相,得知炼魂阵法一事。
至于为什么要帮助他们逃走,一来也许是良心未泯,不忍残害无辜,二来……
一旦祭品逃走,城中妖修自然会倾力抓捕,届时阵法旁少有看守,若是想要篡改炼魂阵,难度便降低许多。
她一介妖物,找不到活人为引,即便修改了阵法也毫无用处。可如果……
她不是妖呢?
“除了我们,城中或许还有一个人。”
心脏狂跳不止,宁宁的声音已有些发颤:“你们清不清楚,若是妖灵附在人身上,那人是不是也就有了妖力?”
裴寂虽然话最少,但出乎意料地,每回都能最先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少年闻言微微蹙眉,沉声应道:“的确如此。你猜测我们见到的并非槐鬼,而是被它附身的陈露白本人?”
郑薇绮摇头:“但妖灵附身,人的形体并不会有所变化。大家也都看到了,陈露白躯体上的手臂和脸颊分明已成了树木的模样。”
“或许是——”
宁宁的音量小了许多:“那两个部分本就不复存在,她得了槐鬼协助,再将槐树的躯干……移植在自己身上。”
“但这也不对劲啊!我们当时在幻境里见到的陈露白,分明是四肢健全。”
贺知洲说罢一顿,满目的不敢置信:“不会吧!难道——”
裴寂与宁宁对视一眼,波澜不惊的瞳孔里极罕见地浮起一丝异色:“她被妖修所害,受了重伤;或是目睹鹅城被毁,亲自斩去手臂,佯装成妖物的模样。”
郑薇绮与贺知洲皆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