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王问:“太傅去何处?”
段廷脚步未停:“进宫。”
……
段廷年事已高,出门只坐轿子,且未免颠簸,行得甚是缓慢。
他入宫之时,日头已斜,刚过了宫门,走了不远,便见前方,慕瑜迎面走来。慕瑜的身后,跟着方从天牢里带出来的慕云岚。
慕瑜父子见到段廷,拱手礼道:“段太傅。”
段廷忙拱手回礼:“大将军一路辛苦了,二公子受委屈了。”
双方礼貌地寒暄后,慕瑜便要携着慕云岚离去。
段廷不慌不忙道:“方才街头的事,老夫听说了。区区大理寺卿胆敢当街对郡主动武,其罪当诛,但不知究竟是何大案,竟将郡主也牵涉其中。”
慕瑜转身,静静看向段廷:“我方才面圣,已将此事回禀陛下,小女蒙陛下错爱,陛下决意亲审朱秀。”
段廷眼中顿时闪过震惊:“大将军将此事禀报了陛下?”
慕瑜淡道:“我知朱秀是昱王殿下亲信,若是等闲之事,我自会看在昱王殿下的面上,留几分余地。但朱秀当街刺杀小女,此事我绝不善罢甘休,还请太傅见谅。”
段廷干笑一声,拱手道:“大将军言重了,若最后查实朱秀确有大逆之举,昱王殿下自会第一个给大将军一个交代。”
“太傅深明大义,慕瑜告辞。”
“大将军慢走。”
段廷静静站在原地,看着慕瑜父子离去的背影,如山挺拔。
良久,段廷转身往温德殿走去。
一进温德殿中,便见懿和帝手中把玩着一只青铜色的玩意儿,待走近看清,段廷神色霎时一凛。
那是……虎符?
慕瑜手中二十万大军的虎符!
……
“爹爹交还了兵权?”
慕瑜与慕云岚回到镇国公府,长歌得知此事,震惊丝毫不亚于段廷。
因为惊讶,长歌双眸睁得滚圆:“爹爹,为何要如此着急?”
太快了!他们虽然早有这个打算,二哥入天牢也是为了这一日铺路。但现在时机还没有到,还不能告老还乡,二十万兵权却是他们的底牌,在时机还未到时就这样打出底牌,不仅之前所有筹谋大半付诸东流,且极易招来后患。
之后再想全身而退离开朝堂这是非之地就更不容易了!
慕云岚看着长歌,哭笑不得道:“你以为为何?爹爹如此,还不都是为了你。”
长歌睫毛轻颤,慕瑜淡淡看了慕云岚一眼:“你先下去。”
待慕云岚出去,厅中只剩下慕瑜与长歌,慕瑜轻叹一声:“为父知道此事原应步步为营,但段廷是只老狐狸,如今你令他生疑,他既咬紧了你,不撕下你一身皮肉他便不会罢休。我怎能放任他盯着你?你娘费尽心思将你藏得这样好,若是为了成全我,却为你招来祸事,我往后还有何面目下去见她?”
“不,不是的……”
她并不全是为了父兄,杜崇的事她分明可以坐视不理,是她私心里想要成全那个人……
“段廷如今怀疑杜崇身家为你所得,在我慕家手中。但若慕家果真有如此泼天的财富,便更需紧握兵权。只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财富若没有足够的权势来庇护,必将招致杀身之祸。东宫倒后,杜家祸事便是前车之鉴。所以为今之计,唯有我迅速放权,方能消段廷疑心。”
……
“本王一开始便说太傅你是多虑了,怀疑错了人。那慕长歌是满京城出了名的废柴,除了会投胎一无是处,慕云岚那段日子又在天牢中,慕家哪儿还有人有这等通天的本事,从父皇和老三手上夺去杜崇全副身家?比起慕家,本王始终相信,就是老三!就是老三得了杜崇家财,这个一肚子坏水的,还在那里贼喊捉贼!”
昱王府书房内,昱王扇着扇子走来走去,这大冷天的,他上火硬是上得满头大汗。
“我也未曾想到,慕瑜放权竟放得如此爽快。”段廷轻叹一声,“看来确实是我想多了,若是慕家果真得了杜崇全副身家,便该紧握兵权不放,否则无异于自寻死路。”
昱王听到此处,心里便忍不住冒酸,轻哼一声:“这慕家儿女可真是个个好福气,先是一个慕长歌被骄纵得要上天,再一个慕云岚,慕瑜为了救他出来,竟二话不说放弃手上整整二十万兵权,连一声讨价还价都没有!父皇怕也没想到他这么耿直吧,直接就打了底牌出来,父皇此时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你说这慕家兄妹怎么就这么会投胎?”昱王越想越酸,问段廷道。
他的父皇要是有慕瑜一半,不,十分之一心疼他,他还和他的兄弟争个什么劲?
段廷闻言笑了,脸上深刻的纹路随着他这一笑倒有几分亲切:“殿下是不知道当年的镇国公夫妻多么恩爱,一生一世一双人,说得大约就是慕瑜夫妇了。可惜红颜薄命……慕瑜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么多年硬是抱着块牌位过日子,也算矢志不渝了,爱护儿女自就没有什么保留。”
昱王听后,只觉心里如吃了一颗柠檬,他不想再说这个了。
“如今可要把朱秀的人头送出去?”
段廷正色道:“不可。一来,朱秀毕竟是忠毅侯府女婿,殿下若弃朱秀,便无异于将忠毅侯府一并弃了;二来,朱秀在,大理寺便在殿下手中,朱秀死,殿下便无异于将大理寺拱手让出。”
昱王听后,顿觉事态严重:“对,对,朱秀得救。但……怎么救?”
段廷沉吟道:“如今朱秀在陛下那里,殿下不宜牵涉其中,此事便交给臣吧。”
……
慕瑜放权的消息,隔日便传到了西夏。
“殿下,大事不妙。”
苍术疾步走进,一脸凝重之色,回禀道:“镇国公前日已向陛下交回兵权,郡主计划像是提前了。”
时陌正在棋盘上独自与自己对弈,闻言心思微转,眼中却是闪过一丝笑意。
“殿下为何反倒笑了?”苍术不解,“咱们二月方可回朝,郡主若是计划提前,岂不是要与您错过?”
时陌瞧了他一眼,反问:“你道懿和帝为何忌惮镇国公?”
苍术迟疑了一下,直言道:“国公爷英勇无匹,功高震主。”
时陌点了下头:“表面上是这样不错,但最重要的一点你却没有说到。”
“最重要的是……”
“他怀疑镇国公有叛逆之心。”时陌淡淡点破,“如今镇国公主动交回兵权,无异于是给天子吃了一粒定心丸,他此时必定已对慕家满门放下了大半戒心。但也只是大半而已,剩下那一半,就看镇国公何时请辞,告老还乡了。”
苍术还是不解:“镇国公告老还乡,必定要把郡主也一并带走,殿下也不着急的吗?”
时陌手中一颗棋子掷出,“啪”的一声正中苍术脑门,苍术捂着头,听时陌淡淡斥了一声:“榆木。”
“如今京中那两位殿下正斗得如火如荼,朝中文武百官都忙着结党站队,若是镇国公在此时请辞,反倒是一股不可多得的清流,倒是要提醒陛下他此时正是手中无人,像慕瑜这等忠直之臣,才能真正为他所用。你说,他还会允慕瑜请辞吗?”
苍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这样一来,郡主岂不是只能按兵不动,在京中耐心等待下一个时机?想她时机还没等到,倒先把殿下等了回去,必定有趣!”
时陌静静看着棋局,又忽地缓缓摇头:“但我既能想到这一点,她也必定能想到。既如此,慕瑜却又为何会如此心急,贸然交回兵权?”
若要退出朝堂,上计应当是谋定而后动,在交回兵权的同时一举请辞,以快打慢,不给天子权衡的时间。
此时请辞的时机分明还没到,他为何先要如此着急放权?
时陌眸光顿敛:“京中必定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
苍术忙道:“确实有一事,正要禀报殿下。镇国公回朝之日,朱秀公然带着大理寺的官兵围截郡主,说是接到群众举报,请郡主回去协助调查。”
苍术立刻便简明扼要将当日街头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又沉吟道:“说起来也奇怪,朱秀区区一个大理寺卿,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竟敢与慕家作对……”
“不好!”时陌似是想到什么,眼底蓦地浮现起杀伐果决。
声落起身,疾步走到案前,提起笔架上一支狼毫,蘸了墨,便迅速在纸上写下一行字,铁画银钩之下是号令千军万马为他所用的雷霆之势。
转眼写就,他将信纸交给苍术:“立刻交给白术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