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一关,呜咽的风声被尽皆隔在了外头。谢舒来到窗下的妆镜台前坐下,只见铜镜里映出的女子身穿玄黑赤凤纹袍,云髻饱满,色如鸦翼,发间珠翠堆饰,鬓边斜斜簪着两支金钗,意态闲雅安静,眉目间却有些稚嫩,看着大约只有十四五岁年纪。
谢舒心乱如麻,在铜镜前呆呆地坐着。三国时代群雄竞逐,烽烟四起,自己放着唐宋元明清大一统时代不穿,穿来乱世,实乃不幸。此时汉祚衰微,法纲崩殂,战乱频仍,一个女子若是流落民间,好点的下场也许是被人强抢为妻,然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衰点的遇上重兵围城或是天灾饥荒,直接被人杀了吃肉也不是没可能。
但不幸中的大幸,是跟孙权扯上了关系。孙权何等人物?三国三巨头之一,谢舒嫁给他,相当于在现代嫁给了全国,不,全球富豪前三甲之一,这几率真比中彩票还玄乎。谢舒一向命途多舛,这次也不知怎么就走了狗屎运。至于那些自力更生在乱世中摸爬滚打甚至行兵打仗最后赢得周瑜赵云诸葛亮之类男神青睐的情节,是小说里才有的,谢舒自认没那个实力,明智之选,还是暂且呆在孙权身边,傍住这条来之不易的金大腿再说。
……
谢舒方才醒来时本已是四更过了,如此东想西想地发了一会儿呆,窗外的天便不知不觉见亮了,天光打在窗纸上一片蒙蒙的白色。过不多会儿,渐渐有鸟鸣声响起,啁啾悦耳,门外似乎来了个人,颀长的影子透过窗纸投在屋里,是淡淡的水墨色。谢舒等了等,见那人并没有进来的意思,便起身打开了房门。
只见廊下站着个身量高挑的年轻男子,穿了身赭红暗金纹锦袍,满头青丝以一道金冠束于头顶。那男子本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听得谢舒开门的声响,微一侧首,露出半张清绝俊逸的侧脸,鼻峰高挺,薄唇似削。谢舒看得呼吸一滞,又见昨夜的两个侍女正低眉垂首侍立在他身侧,猜到此人十有八/九就是孙权。
谢舒想起从前在史书中看过,孙权“形貌奇伟,碧眼紫髯,方颐大口,上长下短”,可如今看来,除了发色稍浅,肤色比寻常人白上几分,其他的一样也对不上,倒是个十足十的美男子。
谢舒正自己寻思,孙权回头见她经过一夜的蹉跎,衣衫不整,云鬓歪斜,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道:“夫人醒了?那便快些梳妆打扮,待会儿随我去将军府拜见母亲。”
谢舒初来乍到,不明就里,只得暂且按着孙权说的做,两名侍女进屋替她重整发髻,匀施脂粉,又捧来一袭熏香过的赭红暗纹深衣,伺候她换上。
谢舒只觉这衣裳的色泽纹样看着眼熟,大约是与孙权身上的锦袍裁自同匹布料,不禁心中暗忖,原来古人也穿情侣装。
此时大约是秋末冬初的光景,江南地湿气暖,但风霜仍能轻易地凉透衣衫,谢舒在深衣外又罩了一方斗篷压风,由侍女引着一路出了孝廉府。
来到府门外一看,只见门前的官道上煊煊赫赫停着一行车马,一眼望不到头。起首是四个骑兵执鞭开路,一辆两马并驾的马车紧随其后,近百个亲卫身着银铠,腰佩双刀,跟随在马车左右。这等气势排场,不愧是江东之主。
两位侍女将谢舒送到门首便住了脚,孙权早已在门外等着,见谢舒抛头露面的不成体统,伸手将她斗篷的风帽拉起,兜住了她的头脸,才扶她上了马车,自己也随后上车坐定,吩咐道:“走吧。”
车外的侍从吆喝一声,四名骑兵扬鞭开路,马车随之驶离了孝廉府门首。谢舒敛衣坐在车内,透过半敞的车窗,见随行的亲卫紧紧护卫在侧,将围观的百姓都挡在了外围。孙权坐在她身旁,始终不发一言。
谢舒看了会儿街景,回过神来,想起孙权自打清晨见面时起,对自己礼数虽周全,态度却有些冷漠疏离,也不知是何缘故,暗自斟酌了一下,试探着与他搭话道:“此行拜见母亲,袁氏不与咱们同去么?”
孙权原本正襟端坐着,一张脸轮廓分明,肤如白玉,好似高山上的冰雪,冷峻无瑕,听得这话才垂眸看了谢舒一眼,稍缓了面色道:“今日是你我成亲的头一天,袁裳身为妾室,不便同去,改日我自会带她去的。”
谢舒“哦”了一声,见孙权不再说话,便也暗自转着心思。按孙权的说法,袁夫人是妾室,难不成自己是正室?仔细一想,心里却是一凉,孙权的正妻在历史上默默无闻,却也并非没有记载,三国志有云:吴主权谢夫人,会稽山阴人也,权母吴为权聘以为妃。后权纳徐氏,欲令谢下之,谢不肯,由是失志,早卒。
这段话翻译过来就是:谢夫人,浙江绍兴人,是孙权的母亲吴夫人做主,替孙权求娶的正妻。后来孙权纳了个妾,稀罕得不行,想让谢夫人让出正室的位置,谢夫人不肯,因此失宠于孙权,不久便郁郁而终了。
……
谢舒只觉一口老血哽在胸口,好险没喷出来。就知道自己没那么好命,好不容易傍上了孙权,却是个不得宠的正妻,被废的命运正在前方向自己拼命招手。思及昨夜的遭遇和今晨孙权微妙的态度,谢舒现在只想说:有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