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舒心中纳闷,进门一看,只见屋里热热闹闹地坐了好些人,因着冬节将至,大都穿着鲜亮的衣衫,内中一人却浑身缟素,甚是扎眼,谢舒认出正是陆尚的遗孀徐氏。徐氏与孙家有亲,在此并不算奇怪,倒是孙权也在席中,却让谢舒怔了一怔。
吴夫人已自主位上笑道:“舒儿也来了?只是为何不随权儿一同过来,你们夫妻两个,倒分开一先一后。”
孙权也不料谢舒会来,亦是一怔。谢舒瞥了他一眼,向吴夫人道:“儿媳今早有些身子不适,因此才来迟了,还望母亲不要见怪。”
吴夫人和蔼笑道:“若是身子不适,便不来也罢,孝顺不孝顺的,也不在这上头。”又嗔怪孙权道:“舒儿身子不适,你也不知道照顾着她些。”
孙权只道知错了,从席间起身,过来拉了谢舒,与她一同在大乔的下首坐了。
吴夫人的怀里抱着个小儿,看着只有两三岁年纪,扎了两个圆圆的总角,生得虎头虎脑,甚是可爱,想必正是孙策的儿子孙绍。孙绍正是万事好奇的年纪,自打谢舒进来,一双眼睛便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瞧,此时见谢舒在大乔的身侧坐了,孙绍便也从吴夫人膝上爬下来,趔趔趄趄地来至大乔身边依偎着,瞪着清亮的大眼睛打量谢舒。
谢舒见他一副想过来却又不敢的神色,便向他笑了一笑。孙绍见谢舒和善,便也咧开小嘴笑了,磕磕绊绊地来到谢舒身边,将手中的一样东西递给了她。
谢舒低头一看,见是一只小布老虎,便试探着伸手接过道:“是给我的?多谢你。”
孙绍露出满面乖巧的神色,依偎着谢舒坐下了。孙权从旁探头过来看了看,纳罕道:“怪了,绍儿这小东西一向怕生,怎么偏偏对夫人这般亲昵?”又道:“这小布老虎我看着就亲切,我从小也是玩这个长大的。”说着就要从谢舒手中拿过布老虎把玩。却不想孙绍蓦地急了,瞪圆了一双大眼,伸开两只小短手护住小老虎,见孙权还一门心思地要抢,便“啊呜”一口咬向孙权。
孙权忙缩了手道:“绍儿,我是你二叔父,你怎么能咬我呢?说翻脸就翻脸,这小脾气爆炭似的,真跟我大哥一模一样!”说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吴夫人笑道:“亏得你大哥今日不在席,不然听了这话,看他打不打你?”
孙坚英年早逝,死时孙策只有十六岁,孙权等兄妹几个更小,都不到十岁,这几年来全靠孙策一力支撑门户,才有了孙氏的今时今日。长兄如父,孙权因此对孙策十分敬畏,这种话哪敢当着他的面儿说,只敢在背后过个嘴瘾罢了。听得吴夫人如此,忙告饶道:“娘可莫要告诉大哥才是,权儿再不敢了。”
大乔向孙权笑道:“小叔有所不知,绍儿对这布老虎可喜欢得紧,一向不离手的,连伯符问他要他都不舍得给,如今倒肯给舒儿,也是难得。”
谢舒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伸手抚了抚孙绍毛绒绒的头顶,孙绍缩着脖子,半眯了眼睛,像只撒娇的小花猫,对她的抚摸颇为受用。
谢舒向青钺道:“把点心拿出来吧。”青钺应了,叫过几个使女,向吴夫人案上摆了糕点,又给下首各席上了一份。
吴夫人笑道:“舒儿有心了,身子不适还想着带东西来,别累着了自己才是。其实将军府里什么都有,下次可不必费这个心了。”
吴夫人这话只是无心一说,徐氏一直在旁冷眼瞧着。她今日虽身着缟素,面上却薄薄地施了粉,唇上点着朱色胭脂,那一抹鲜红艳烈,衬得她整张脸明丽迫人。只是谢舒即使生在近两千年之后,也明白古时礼制以丧仪为重,服丧期间用这般鲜亮的唇脂只怕不妥。
徐氏此时娇俏地插嘴道:“可不是么,将军府里什么没有?这些点心都是寻常的样式,我来此住了几日,早已尝了个遍,更别说旁人了。如此说来,夫人也实在算不得用心。”
吴夫人微笑道:“姝儿,话也不能这么说,带什么来都不要紧,重要的是舒儿的孝心。”一语至此,不觉笑道:“说来你们两个竟都唤作舒(姝)儿呢。”
徐姝似是对此十分嫌恶,暗自翻了个白眼。谢舒不知她为何总是与自己过不去,只向吴夫人笑道:“媳妇听青钺说,绍儿爱吃甜米糕,便也让她做了些带来。”
吴夫人对长孙格外疼爱,听言面上的笑色更蔼然了几分,道:“这可巧了,近些天绍儿便一直嚷着要吃米糕,可府里的庖厨无能,做了几遍都不是滋味,绍儿怎么也不愿吃。想着青钺会做,可又派去了权儿府里伺候你,也不好贸贸然地去叫她。难得你竟能想着,绍儿今日算是有口福了,怪不得他待你这般亲热。”
一番话,恰好驳斥了徐姝对谢舒的诘难,谢舒冷眼看着她,徐姝轻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与谢舒对视。青钺在旁恭谨道:“孙公子何时想吃米糕,老夫人唤奴过来就是,我们夫人一向恭顺,绝不会阻拦的。”
大乔如今正替孙策抚育孙绍,闻言笑道:“却也不敢太过烦劳了姑娘,只求来日能向姑娘讨教一二,让我学会了手艺,做给绍儿吃也是一样的。”
青钺恭敬道:“但凭将军夫人吩咐。”
几个人说着话,谢舒将那鸡卵蒸的甜米糕拿出来,因一路上用锦被包着,温热正好,谢舒拿银筷子夹了一小块,送到孙绍嘴边道:“绍儿,你尝尝。”
孙绍乖顺地依偎着谢舒,张开小嘴,露出两排糯米似的ru牙,谢舒将米糕喂进他嘴里,孙绍吧唧吧唧地吃了,面上喜笑颜开,显是十分喜欢,忽然扑进谢舒的怀里,口齿清晰地唤了一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