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他知道亦或者是假装不知道晋宁的身世,无论他知不知道长公主同郑蔺间的苟且。
他都是爱这个女儿的。
还记得晋宁大婚那日,驸马爷微红的眼眶,现如今周钊终于明白了,那是隐忍着的不舍。他只是没想到在这个时局动荡不安的时代,还有如此超越血缘的亲情。
那日大婚,周钊去公主府接亲,十里红妆羡煞全城所有王公贵族家未出嫁的幼女,就连出嫁了的女儿都啧啧感叹上一句公主府给的陪嫁足够买这十座江都城。这嫁妆里有九分都是驸马爷给添置的,只知道上战场杀敌的武人不善言辞,可是知道给自己女儿的,是要最好的。
即便后来,驸马鲜少能见到晋宁,晋宁嫁出去后,也很少回公主府省亲探望,每每回公主府都是跟在长公主的跟前不离。
谁能想到再见已经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知为何,长公主没有来,听人说,得知这消息的第一时间,长公主便腿软的站不起来,连含了几片仙参才缓过神来。
驸马爷抱着晋宁的尸首不松手,任由旁人怎么劝都不给。他那张被沙场岁月斑驳的脸褶皱起来,脸上全是泪水。
他坚持要将晋宁的尸首带回公主府,说什么,都不会继续将她留在这里。
驸马爷觉得是周家的人照顾不周,大骂着周钊和这里的一切。
即便是奶娘抱着不大点儿的小娃娃,那是他的小外孙,给他看他都不愿意看。
晋宁所以为的一切,好像都是错的。
她以为自己没有得到过父亲母亲的爱。
可是父亲的爱是深沉且木讷的,他只会在晋宁出嫁那日准备厚厚的嫁妆给她在婆家撑腰,然后躲在院角看自己女儿的最后一眼。
可是母亲的爱是日益增长且不自知的,始于利用,忠于陪伴。
只不过所有的错处,都是源自于她同周钊的孽缘。
“长公主派来的大夫和稳婆为什么没有用上?!”
黑夜中,只听的见驸马大怒一声,声音中还带着些鼻音,声音颤抖。
“丈爷,我府上的大夫也是江都城有名的大夫,出生在三代为御医的世家大族中,也是他一直调养着晋宁的身子,用习惯了,他更知道如何用药啊,丈爷。”周钊轻声解释道,低眉顺眼的,一点儿都不愿与驸马爷产生冲突。
他怕是万万都没有想到,晋宁死后,让他觉得最难缠的,那最大的阻力,不是来自于长公主的,不是来自于王上的,而是来自于这个平日里只知道憨厚一笑,默默的看着他们的老头。
驸马爷本就是只知道武功的武夫一个,论弯弯绕绕,他自然比不过从十几岁起就蛰伏报仇的周钊,也许他能发现的出来不对劲,可是他并没有那么多阴暗的想法。
“长公主派来的可都是御医,稳婆奶娘也都是在宫中呆过的,你怎么就昏了头了不给宁儿用上?!你这个混蛋!都是你害死的宁儿!”他冲着周钊大声骂道,大口的喘着粗气,脸红脖子粗的,感觉下一秒钟就要活不下去了要去跟着死一样。
“丈爷...”周钊的脑袋低的不能再低了,声音也低低的,他垂着眼眸,面容氤氲在黑暗之中,一点儿都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坊间传闻你周钊阴鸷暴虐,shā • rén如麻嗜血如命,我想你是一方男儿有血性有使命有苦衷,可大丈夫应该懂得爱妻儿如命,现在来看,当初就不能让宁儿嫁你!”驸马爷声音中带着的是极致的悲痛,“当初宁儿执意要嫁你,我就应该拼了我的老命去否定这门婚事,我若坚持,倒也不会换来如今这具冰冷的尸体,我若坚持,宁儿兴许嫁给别人都能快乐一生,当初我就应该拼了我的命去否去这门婚事,谁说都不好使,谁说都不好用!”
“你以为你配的上我们家宁儿,你以为我们家宁儿就是全天下没人要了才稀罕嫁你?若不是她母亲觉得你是个可塑的栋梁之才,若不是宁儿看上了你非要向王上求赐婚,若不是...”
他大声怒斥着,眼看着再骂,就要骂到王上头上了,驸马爷一旁的下官赶紧插进来了话提醒道,“爷,不能继续说了,够了。”
“爷,您先坐下来歇歇。”那下官有眼色,知道驸马气昏了头时谁都敢说谁都敢骂,可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就算再气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贸然说些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来,不能说些狂悖之言。
再怎么生气,也不能往王上的头上骂呀,这再骂下去,可真是彻底昏了头出了大问题了。
骂骂周钊也就够了,更何况周钊理亏,驸马又是他的老丈人,骂两句无伤大雅,碍不了什么事的,可王上不能乱骂呀。
周钊悄悄示意白易端了茶水来,看准情况递给驸马爷一杯,可是没想到驸马爷根本不要,伸手便打翻了那盏茶水。
他现在哪儿还有心情喝水?可是他清楚地知道,即便痛骂甚至痛打一顿周钊,死去的晋宁都不会复活。
“我想知道宁儿为何会早产?”驸马缓了缓心情,轻声问道。
晋宁的身体一直都算是康健的,没有那么柔弱,从小也没有什么疾病缠身,可是为何会早产?
周钊有些回应不上来这个问题。
早产就早产,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
唯一有的为什么,就是晋宁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给孩子摔出来了。
可是他又不能解释为什么晋宁摔了一跤后没有得到及时的发现和救助,毕竟,也是他将晋宁禁足在这个院子里的。
驸马知道从周钊的嘴里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便干脆不再继续问,他将心思打到了西执院的下人们的身上。
他命人将下人们都叫了来,一个一个的挨个细细的问,可问了半天也没有问出什么所以然来。
毕竟,这些人的身家性命都在周钊的手里,要从他们嘴中说话简直是要比登天还难。
福喜和福双的尸体早就被白易派人扔到乱葬岗上喂了野狼,有这二人的例子示众,府内更是没有人敢说话了。
周钊没有想到难缠的角色竟然是驸马,这让他感到头很大。
就在周钊忍不住想要找个办法将他逐出去时,他自己已经不想继续在这里呆了。
他执意要将晋宁的尸体带走,周钊也并没有阻拦。
这倒是遂了周钊的心愿了。
周钊面露哀伤,有些难过的绘声绘色的劝着驸马保重身体,说大家还是一家人有什么事相互照应的类似这种的场面话。
驸马深知周钊人面兽心难测,压根就不想搭理他。他冷哼了一声,拂起衣袖,一点脸色都不给周钊留,是彻底的撕破了脸。
月色清凉,银装素裹的大地上被马车压出一道道路的印迹来,夜里的鸟叫声哀鸣,公主府的马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周家。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晋宁死后,消息第一时间便传遍了江都城的大街小巷。郡主产后身亡,无人不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