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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不准笑了(1 / 2)

四面的佛像将青年围在一起,朝他伸出手,想拉他一齐沉沦。

君朝露呼吸越发急促,捂紧胸口,喘不过气。他的眼前一片昏茫,身体逐渐冰凉,好像回到某一世死亡时,躺在白茫茫的雪地中,风雪飘洒,满目碎玉琼瑶。

意识逐渐昏聩,他掩住唇,泻出破碎的咳嗦声,鲜血从指缝不断涌出,喉咙里满是铁锈味。

“好冷啊……”君朝露无意识喃喃,失神的凤眼看着天空,“好冷啊,师尊。”

念及“师尊”这两个字时,他张大眼眸,凤眼添上一抹锐气,忽然清醒过来。

苍白的雪花被风席卷远去,眼前模糊的景象再次清晰,他看见几只金色的手朝自己抓来,几乎要抚到他的脸颊。

君朝露运起最后一丝灵力,身形再次化作黑红色的雾气,从佛像手指漏出,笔直朝前方佛塔跑去。佛塔上方,一个金色的法阵在空中运转,太极图案旋转不停。

反正都跑不出这鬼地方了,他干脆去看看镇压在法阵佛塔中,最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雾气轻易穿入运行的法阵,从门缝中钻进。黑袍青年跌在地上,惨白着脸呕出几口血。

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呼唤他,他撑起身体,跌跌撞撞往前走,四周灯光昏暗,帷帐暗红。浮屠塔一共有七层,踏入第一层,四周密密麻麻,放置满金塑的佛像。

佛像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将他围在一起。檀香袅袅,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君朝露眼神恍惚,隔了一会,才想起来,这是第一世时,宫中的佛堂。

青年凤眼失去神采,慢慢走入佛堂中,仰头看着满室的佛陀。

“朝露!”江念一直跟随在他身后,见到此景,心知不妙,喊了一声。

君朝露置若罔闻往前走,当走到佛堂中心时,他的身形已经变至少年时。紫衣金冠的少年跪在神佛下,虔诚祈祷。

江念明白了,这是他的第一世,也是噩梦的开始。

君朝露的记忆模糊而断续,连带着佛堂中的画面也疯狂在跳动。他站在佛堂中心,身上黑雾闪烁,脸上惨白如雪,眼中却流转红光,隐隐有失控之状。

江念把小蜃掏出来,“快,你该出场了。”

小蜃短短的四肢抱住她的手臂,吓得瑟瑟:“呜哇,我不行啦,他好凶啊!”

江念:“你们蜃兽不就是当心灵导师的嘛,快给我上!”

小蜃哭了出来,“我还是个孩子哇,你不能压榨童工的!”

江念偏头看了眼,君朝露的情况已经变得很差。

他世世无辜惨死,第一世还被分尸,用特定的法阵镇压在佛塔之下这么多年,怨气早已冲宵。只是世世轮回,每次他身死以后,怨气都被法阵吸收走了一部分。

当年来帮摄政王处理凶尸的,大抵是九华山的人。

江念思忖片刻,九华山的人总不至于这样下作,故意掺手人间事,贪慕摄政王许下的富贵权势。只是他们过来时,那具尸体不知被多少没用的术士用邪术封印过,到最后反噬也尤为严重,变成了极难对付的凶尸。

刚才她也看见了,那具尸体确实很难处理,凶气冲宵,十分危险。于是九华山的仙君选择用法阵镇住尸体,将残余的尸骨封印入佛像中,让僧人日日念佛,来消弭尸体的怨恨。

但九华山的人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到,君朝露并未像其他人一样,先入黄泉,再轮回转世。他抱有原来的遗憾与记忆投胎,并且在后来的几个轮回中,世世惨死,未有一世得善终。

于是怨恨越多,被法阵吸收,把佛像中镇住的凶尸炼成大凶之物,变成一个大麻烦。

江念拧了拧眉,六世惨死的怨气攒在一起,乍然涌过来,一瞬间就能击溃青年的神智与道心。她从来没有遇到君朝露这样特殊的修士,也不知他道心破碎以后,能不能轮回转世,还是直接魂飞魄散。

她不敢去赌,于是掐住小蜃的脖子,“快,把他眼里见到的幻觉织出来!“

小蜃大声叫:“那会影响到我们的!万一我们被他杀了呢。”

江念:“不织我现在就杀了你。”

小蜃一边吐泡泡,一边哇哇大哭,哭得直打嗝,“我还是个孩子啊,为什么你不肯放过我!”

蜃景霎时铺满整座佛堂,君朝露捂着头跪在最中间,长发披散,垂至地上,遮住面容。

他的记忆凌乱而断续,似乎被痛苦充斥,没有几件好事。第一世时,记忆里有御花园一树灿烂明媚的海棠花,春意溶溶随风而落,空气里有清甜的花香。

就算后来再苦痛,至少也有些美好的片段。

但到第二世中,他转世成为当年毒杀他的奸臣之子,又长了张酷似先帝的脸,于是刚出生就差点再次被掐死,过得没有故事中那样锦衣玉食,金玉富贵。

寥寥闪过的几个片段都是灰色的,仆人的冷漠、父母的憎恶、同辈的排挤戏弄。

寒梅新雪,单薄的少年坐在梅树下,细弱的手腕露出青紫痕迹。刚亲手弑父,他的指尖还带血,他将手指插入瑞雪中,冻得十指通红。

少年抬起头,望着天空洋洋洒洒落下的新雪与梅花,露出一个浅淡又干净的笑容。

第三世时,他是少年将军,守护当年的家国。

年少立下赫赫战功,意气风发,结果遭人出卖,万箭穿心而死,死后脑袋被割下,当成战利品挂在战旗之上。

第四世时他死得最早。

国不复国,家不复家。饥荒之年,生在贫苦人家,年纪小小就被父母卖给人牙子。他仗着聪明,从人牙子手中逃脱,跑去报官,想救下其他小孩,结果被一阵乱棒轰出。

他折身想办法将被拐卖的小孩救出,自己再次落入人牙子手中,被毒打一顿后掐死,小小的尸体浮在臭水沟里腐烂。

江念盯着浮在臭水沟里的小孩尸体,喉咙像是被掐住般,一瞬几乎无法呼吸。她闭上双目,深吸一口气,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

浮屠塔中每一层都代表着青年的一世,每一世惨死景象闪过后,他们都会往上升一层。

脚下的地板出现裂缝,摇摇欲坠。

江念看向小蜃,小蜃抱紧她的手臂,埋怨:“都说了会影响到我们的!他的心智开始崩溃了,这样下去,他迟早恢复疯的!我们也跑不出去了!”

君朝露依旧瘫坐在最中间,撑着地的手背青筋蹦出,苍白五指几乎要扣进地板地中。墨发散开,他身上绝望而毁灭的气息越发浓重,身上开始出现不同的伤口,前面几世惨死时的愤恨与疼痛,这时一起在他身上炸开。

恨意不会消弭,只会积攒在一起,越来越多。

后面的画面切换得极快,江念几乎看不清,只能从君朝露身上新添的伤口分辨,也是一个个不得善终的结局。

青年身上透出一股毁灭一切的气息,凤眼里没有任何神采,黑袍完全被血浸透,不停往下滴血。

江念烦躁地拧紧眉,尝试靠近,却马上被他周围暴戾的杀气割伤手腕。

小蜃:“你不能过去!会马上被他的梦魇拖走的!!我说了会被影响到嘛。”

江念抿唇,本来打算强行把君朝露打晕带出来,但是若一味蛮干,会直接击溃他的道心,害他再次惨死。

江念没有想到《碎魔》中君朝露死是这么一出。

不过他迟早面对这一出,身上毒疮总要挑去,就算砍掉一条手臂、一条腿、废掉半条命,也总要解决这件事。像九华山这样一味捂着,只会让问题越来越严重。

等切换到第七世时,江念咬牙,放出自己的神识,尝试性地接近君朝露。

然后毫不意外被弹了回来。

她扶住嗡嗡作疼的脑袋,低声骂了句,晕眩感未消之际,忽然被人一把抱住。她闻见熟悉的清冷又甜蜜的香气,恍惚片刻,又骂了一句:“你怎么过来了?送死吗?”

谢清欢脸色苍白,摇头不语,熟练地拿出一枚清露草炼制的丹药,塞到江念的口中。他偏头看眼发狂的青年,蹙着眉,“念念,琵琶。”

江念没有拿出身后的琵琶,而是从神府中召出自己的本命武器。

触及到冰冷陨铁时,谢清欢微微颤栗了一下,似是想到某种不好经历,脸色也变得很差。但他还是慢慢握紧琵琶,“念念,我弹琵琶稳住他的心神,你进入他的梦魇中,趁机唤他醒来。”

江念一点头,走入佛堂中,一瞬间四周景象千变万化,她好像走在条很长很长的路上,看不到终点,往前往后,皆是茫茫一片。

身上很冷,也很累,疲惫又茫然。

她心想,这就是君朝露曾经的感觉吗?

一次一次无望的轮回,以为经历过最悲惨的事,结果天命残忍,远不止如此。

人都希望来世,可来世对他而言没有一点希望,他永远也活不到成年,永远,像个恶鬼一样在世上徘徊。

“念念。”

一道熟悉的声音清风般驱散她身上的凉意与疲惫,她站在原地,转身往后看。

后面依旧是茫茫雾气,但她仿佛看见少年抱着琵琶,在尽头等着她。

谢清欢:“念念,我为你指路,你必须尽快找到他,若是找不到……就先出来吧,我们再想办法,别弄伤自己。”

江念嘴角弯了弯,“嗯。”

琵琶声滴滴如雨,四周的雾气逐渐散开。

“哒、哒”。

拐杖触及地面,声音清脆。迷雾中,一个人影一瘸一拐慢慢走来。

江念微微眯起眼,这一世的情况君朝露同她大致说起过。

他生在一个普通人家,与义父相依为命。义父是仵作,手艺精湛。在他十二岁那年,义父被牵扯到一桩大案中,被人诬害,家破人亡。

这一世他已变得十分冷漠,目睹义父惨死后,自己则被打断一条腿,丢出城外。他从乱葬岗爬出来,捡了根树枝到处流浪,没有半点去报仇的念头。

江念拧着眉,心想,进来的时候还是迟了,这时他都被打断腿自暴自弃,选择放逐自我了。但就算再早一点又如何呢?

当生命的尽头不是解脱,而是另外一场悲剧的开始……

活着也是一场无望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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