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子一看见江念,兴奋地冲过来,“念念,你终于死啦!”
江念抱了抱小老头,许久,才松开手,眼神复杂,“让师父失望了,我还活着。”
山中子笑眯眯地说:“瞧你这话说的,好像为师盼着你死一样。没死怎么到这里来了?这地方活人可不能待多久啊。”
他摸摸江念的胳膊,又捏捏她的脸,评价:“瘦了些。”
江念鼻尖一酸,瞪圆眼睛,“哪里瘦了?”
她吸吸鼻子,难得露出些小孩子一样脆弱又强装坚强的情态,抓着小老头的手不肯放。眼里蒙上层水雾,隐隐约约看不分明,她揉了揉眼睛,再次看过去。
时间回溯到八百年前,一切俱是旧时模样。
阳光落在青石上,石阶苔痕新绿,草色葱茏。白衣青年坐在树影里,修长双指捏着一枚玄黑棋子,随手落下一子,看向江念。
剑眉星目,冷漠疏离。
比起江念熟悉的师兄,眼前这个裴翦身着白衣,更像原书中描写冷酷阴鸷的人间杀神。
在他面前,江念心中忍不住交织起紧张与酸楚,眼里不知不觉漫上一层水雾。
谢清欢察觉到她的不安,把她拉在身后。
江念揉揉眼睛,“没事的,你别紧张,我不是怕……”
山中子这才看见江念身边还跟着一个青年,看清谢清欢容色时,他“嚯”一声,“念念,这谁?”
谢清欢认真回答:“她是我的主人,我是她的男宠。”
山中子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悄悄把江念拉到一旁,小声说:“念念,你哪里抢来这么漂亮的人?”
江念不服,“师父,怎么你老是觉得是我抢来的,就不能是他自荐枕席吗?”
山中子:“呸……”
谢清欢声音平缓,“是我自荐枕席,”他顿了下,诚恳地说:“我欠了她三百万灵石,要以身还债。”
江念眼前一黑,跳过去拧他的手臂,又舍不得使力,拧着拧着两个人的手就缠在了一起。她被紧紧牵住,只能抬眼瞪他,“你这就信了?”
青年表情无辜,反而问她:“你骗我了?”
江念更理直气壮,“骗就骗了,怎么啦?你不愿意当我男宠?”
谢清欢:……
他别开脸,小声说:“愿意。”
山中子目瞪口呆,“嚯,年轻人真会玩!”
江念抵着谢清欢的肩,闻见他身上冷香,定了定心神,才回过头,轻声问:“师兄?”
裴翦:“嗯。”
江念突然安心,朝他笑了一下。
无论眼前是哪一世的裴翦,都是她的师兄,可以永远相信的师兄。
山中子跳到他们中间,充当翻译机器,“你别管你师兄,他一年都挤不出两个字。唉,你是想问发生了什么,就来问我吧。”
江念问:“发生什么?”
山中子眨眼,“嘿,我也不知道!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江念梗一口气,想跳起来锤爆小老头的脑袋。
山中子嘻嘻笑开,依旧是玩世不恭的模样,牵着江念,“来来来,我去给你们做饭,几百年了吧,想不想师父做的饭?”
江念眼睛又是一热,抿紧唇,“才不想。”
山中子哈哈笑起来,拍拍江念的肩膀,转身走到旁边的屋里。谢清欢眼中闪烁抹疑惑的光,盯着生起的炊火,不由自主也走到厨房去。
山中子偏头看他,青年清冷出尘,一副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站在灶台前,看上去很违和。
他对这个欠徒弟三百万灵石巨款、不得不以身抵债的大漂亮心存怜惜,看着青年,就像看自己的乖女婿一样,越看越喜欢,“小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谢清欢紧张地攥了攥袖子,“小鸾。”
山中子笑得慈眉善目,“小鸾啊小鸾,你待在这里做什么,有什么喜欢吃的吗?我做给你吃?”
谢清欢摇摇头,又点点头,“喜欢吃念念。”
山中子笑容僵滞。
他是不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谢清欢揽起袖子,露出修长的手臂,苍白如雪的肌肤上,深黑魔纹扎进肉里,森寒的魔气一缕一缕往外泄出。他神情茫然,低声呢喃,“要给念念做馄饨。”
山中子推开门,见江念和裴翦坐在棋局两端,低头认真下棋。
听见声音,他们暂时停手,齐齐望过来。
小老头开心地笑了,“喂,念念,你家小鸾要给你做馄饨。”
江念莞尔,“你让他做呗,他手艺挺好的。”
山中子忍不住叭叭,“这么漂亮的人,万一被烫着了怎么办?我说你别老欺负人家啊?”
江念:“你怎么老觉得我欺负他?我像是那种会欺负他的人吗?”
山中子沉默了。
江念也沉默了,摸摸嘴角,冷哼一声,“被欺负也是他自愿的。”
山中子宠溺地摇头笑笑,继续回厨房张罗,裴翦隔段时间会去外面,再带回来一些东西,因此厨房里摆得满满当当,就和他们从前一样。
炊烟袅袅,轻薄的雾气徐徐飞旋。
江念望了片刻,又抹了把眼睛,声音微颤:“师兄。”
裴翦依旧话少,“嗯。”
江念抓着棋子的手轻轻哆嗦着,好几次都落不稳,最后被人一把握住,落在棋盘上。
裴翦抬眸看她,“问吧。”
江念静静凝视这个师兄,好半晌,才开口:“师兄,是最开始的,踏仙里的师兄?”
裴翦颔首,“是。”
他蹙眉,像是想同她讲清楚,但又缺失组织语言的能力,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江念垂眸,看着按住自己的手,低声说:“师兄不用为难,我问,你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啦。”
裴翦:“嗯。”
江念心中隐隐有猜想,慢慢问:“师兄跟踏仙书里一样,经历那些剧情……”感受到按住自己的手一紧,她心泛着疼,略过这节,直接问:“最后飞升,和系统对上了?”
裴翦点头,“是。”
“你打过那群寄生虫……”江念看他坐在这里,知道了答案,然而飞升之后的世界,超乎她的想象。眼前的师兄很厉害,比系统更厉害,既然系统能够干预小世界的运转,那么他自然也可以。
“然后,重启了我们这个世界?”江念不知他要经历多少,才能做到这一点,裴翦自然也不会对她说起漫长的挣扎与寻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江念眼眶有点湿,“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师兄不直接过来,非要在这里等着呢?”
裴翦:“无法。”
江念咬唇想了想,“是因为你和系统一样,被天道排斥?”
太过强大,以至于小世界的天地无法容纳。他只能在系统吸收走能量,世界坍塌、天道衰竭时出现,一道剑气撕裂天地,绞碎地面肆虐的魔物。
裴翦点头,脸上神色淡淡。
江念又问:“106也是师兄想办法弄来的,为了让我知道之后的命运,你懂的,如若我知道《踏仙》剧情,肯定不会束手就死,是吗?”
裴翦:“是。”
“那我世界里的师兄……”
裴翦望着她,点头,“一魄,他不知。”
他的神魂太过强大,被天道排斥,只能用一魄进入重启的世界,默默保护江念。然而这一魄,对未来之事茫然不知,只拥有他曾经最美好的记忆。
“105那些系统,全是师兄杀的?”
“该杀。”
江念笑起来,“师兄说得对,是该杀。”她怅然喃喃,“可是,为什么要重启这么多次?”
想起洛瑶南记忆里的魔尊并非自己,她抬起眼,眼睛很亮,定定看着裴翦,“是不是因为,我总是没有办法活到剧情最后?”
她以为鬼方山上百死一生越级杀死翠云山老祖是自己运气好,但她忘了,自己这个人,运气向来不怎么好。
要改变命运何其难,也许从她决定入魔时,就和师兄化身一起在鬼方山石阶上翻来覆去死了无数次,形神俱灭,魂飞魄散。
师兄在冥城,也等不到她。
《踏仙》剧情线变化,裴翦没有飞升,系统再次盯上这个世界,于是衍生了《碎魔》,才诞生新的主角。
从前百来次《碎魔》的剧情,和她其实没什么关系,她根本没能活到那个时候。里面的魔尊,也只是一个给洛瑶南送金手指的工具人。
魔尊也许叫江绒,也许叫江念,总之,并不是她。
《碎魔》本就是因这个世界衍生,会随着世界线变化发生改变不奇怪。所以当这一世的她成为魔尊以后,书中写的与洛瑶南纠缠不休的女子,就变成了她。
在从前的轮回中,等《碎魔》剧情结束,系统吸收走世界的气运,将要离开时,裴翦才能一剑斩开天地,彻底结束这个世界,开始下一次重启。
直到最后一次,她和师兄在死劫中以命相搏,终于活下来,站在了冥城。
江念想清楚这些,心情沉甸甸的,忍不住想发抖,眼里一层水雾蒙蒙,眨巴眨巴眼,泪珠就坠下来,掉在棋盘上。
裴翦皱眉,抹掉棋盘上的泪痕。
江念擦掉泪,笑笑:“果然,永远可以相信师兄呀!”
青年眼皮一颤,抬眼看过来,冷漠的眸里终于带上一丝情绪。
“别信我。”他声音低沉,“信自己。”
江念眼前暗了暗,浮现一段记忆。
许多年前,少女对仙门拍卖会好奇又心动,兴冲冲与师兄一齐前去。她牵着师兄的手,蹦蹦跶跶跟在他身后。
山中子在旁边说:“我听说拍卖会上有一些好.色的世家少爷,仗着自己有个大能亲戚,总去调.戏些美貌的散修,念念生得这么好看,不会被谁看上吧?”
白衣少年猛地回头,承诺:“我会保护她。”
他没有保护好她。
拍卖会人来人往,他不小心松开手,再次相见,捧在掌心的珍宝,变得冰冷僵硬,伤痕累累,尸体横在乱葬岗,至死没有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