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场手术,镜头一直在宋宛熠手中,监视器画面始终正确、清晰、稳定。擦拭镜头的时机把握得准,转换手术视野的预判和跟进她也做得很好,方方面面都挑不出毛病。
通过她的手,血腥的画面安静地投在监视器上,丝毫不动,如一张静态照片,完全没有平时画面抖动导致的视觉疲劳和晕眩感。
一场手术做得舒服又流畅,主任彻底改观,术后颇为欣喜地表扬道:“小姑娘可以啊,看着文文静静不显山漏水,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不错。”
夸完觉得还不够,又扭头对远处跟着学习的规培生嘱咐道:“多跟你师姐学学,看人家这手,多灵活多稳,合格的外科医生就是要做到这种程度。”
被看重的结果就是,晚上迎新宴,主任点名提到:“小宋,过几天那台胰十二指肠切除,你来做我的二助。”
想到主任殷切期待的眼神,宋宛熠把《肝胆胰外科学》翻到第56章,紧张地捏着页角搓了搓。
这本在国际上知名的肝胆胰外科著作,宋宛熠已经翻看了很多遍,勾画了密密麻麻的笔记。但每一次再看,仍然能发现大量自己没记住的知识点。
下午被夸时,她其实是很心虚的,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个水平。被耳提面命要好好用功的规培生,在宋宛熠看来,自己跟他们并没有分别。
她并不是有天赋的那种,甚至也谈不上中等。她的勉强合格,其实是无数个深夜堆积起来的。
早在大一时,她就知道了。跟同学们相比,她总要多花一倍的时间才能跟上他们的进度。
很累,但不敢停下。她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也知道自己肩负着治病救人的使命。
只是有时在孤独的夜灯下,看着眼前的教科书,她也会迷茫地想,坚持下去的话,尽头究竟是什么。
直到规培那年,她轮科室进入心外科,见识了第一台手术,认识了许脉。
在男性占绝对主导的心外科,许脉作为一名女性主治医师,已经能够主刀新生儿先心手术。柳叶刀在无影灯下熠熠生辉,照亮了许脉如雪般沉静的侧脸,也在宋宛熠暗淡的心间,点燃了一盏明灯。
尽头是什么?
尽头或许可以是,有一天,她也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变成像许脉那样厉害的人。
台灯明亮的光束映进宋宛熠眼底,她眨了眨眼,按下中性笔,在空白的笔记本写下“胰十二指肠切除”几个字,又另起一行,一笔一划,用力地写了下去。
虽然如今许脉已经结婚,虽然自己资质平平,但早上向顾怀翡承诺时的心是真挚的。
她会努力的,如果一万个小时不够,那她就花两万个。
半夜起了风,似是准备降温。顾怀翡被风声吵醒,披上毯子起身,准备检查门窗有无关紧。
路过书房时,发现有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在幽深的夜里铺开一片明亮的橘芒。
手机显示时间已过午夜两点,顾怀翡很轻地皱了下眉,屈指在门上扣了扣,问:“妹妹,还没睡吗?”
无人回应。
担心她像前夜一样发热,顾怀翡又敲了遍门,便准备进去看看。“妹妹,那我进来了。”
握住门把手,旋转,无声地推开。敞开的门缝里,显出宋宛熠伏案的身影。
宽大的书桌上铺满了教材,因为太多,有些不得不上下叠放在一起。她坐在桌前,上半身趴在书海里,右手握着笔,脸朝向门的方向,就这么睡着了。
她只穿着薄羊毛衫,随着呼吸节奏,胸口平稳地起伏。台灯调得很亮,她却不受影响,睡得很沉,睫毛轻颤着,在泛青的眼下投下一层阴影。
顾怀翡动作轻缓地走过去,抬手关了台灯,想把笔从她手中抽出来,刚一用力,她却条件反射地握紧了。
顾怀翡垂眼看去。
摊开的笔记本整页都写满了内容,被宋宛熠的脸挡住了大部分,露出来的字迹,全是陌生的医学术语。
太过努力,未免让人有些心疼。
顾怀翡松开笔,掌心带着温热的力度,轻柔地放在了宋宛熠头顶,想要叫醒她,让她去床上睡。
“妹妹。”顾怀翡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醒一醒,回床上了。”
宋宛熠睫毛颤了颤,但没动。
顾怀翡只好在她肩上拍了两下。“妹妹。”
她站在宋宛熠身后,右手抚在她头顶,左手搭在她肩上,又是俯身的姿势,看上去就像从背后环抱着她。
宋宛熠终于惊醒,猛地抬头,顾怀翡躲避不及,便被她整个人撞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