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刚出正月。
天尚冷的厉害。
薄薄的夹棉袄根本抵不住风寒。
他犯了错,被罚了头顶一碗水,面宫墙而跪。
时间长了是跪不住的,偶尔水就渗出来,顺着头顶留入后脖颈,不消片刻就冻成了冰,冷得人浑身发抖。
有宫女们从道上经过,聊道:“听说了吗?五殿下今儿要出宫了。”
“真的?他不是让皇上罚了圈禁吗?”
“嗨,圈禁那都是前几天的事儿了,兰贵妃……兰氏被送到冷宫后,五皇子去了趟万贵妃那里,谁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出来后,皇上就下了圣旨让他外出游学。又不给封藩,也不给品阶。不知道这一路北上要吃多少苦。”
何安忍不住了。
他还差一炷香的时间,才算跪罚结束,可是他听到了五皇子要出宫几个字,就忍不住了。
用冻僵的手颤颤巍巍把碗从头上拿下来,回头问那几个快走远的宫女:“请问姐姐们,五殿下从哪个门出宫?”
有个宫女诧异的回头看他,瞧着一个浑身落了积雪的小太监,脸上还挂着冰棱子,犹豫了一下,才告诉他:“拜别皇上后,从东华门出了。听说最后还是得从北安门走。”
何安给宫女磕了个头,勉强爬起来。
揉了揉痛的没有知觉的膝盖,踉跄几步,往北安门方向跑去。
可是他去的迟了。
塞了银子给守卫,上了北安门,从北安门城楼上往外看出去,只有皑皑白雪中的市井模样,一路的雪早就被踏得细碎,哪里还有五皇子一行人的踪迹。
天寒地冻的,风又大,城楼上没有其他人。
他按着怀里那个锦囊——里面装着年跟前儿五殿下送他那个珠子。
珠子死死按在怀里,按得他心口生痛。
在风雪中,他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哭什么!”身后又个苍老的声音道。
他吓了一跳。
回头去看,是直殿监掌印何坚。
“干、干爹……”
“哭个什么劲儿。”何坚呵斥道,“罚不受完,就敢跑了,要不是我过来巡查,怕还瞧不见你这混不吝的样子!”
何坚不骂他还好,一说他,何安哭的更心酸了:“干爹,殿下人呢……五殿下呢……”
“你来晚了。人已经被送出城了。”
何坚的声音冷硬,说出来的话也像刀子一样剌开何安的心。
他痛哭流涕,哽咽的说:“殿下就这么走了。”
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从此这皇城里,他何安一点念想也没了。
何坚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怪笑一声:“小安子,你妄想什么呢?在这宫中,一个奴才的命、抵不过一条狗。这么多年你还看不明白?你还敢去爱?一个奴才,凭什么爱?”
何安被他的话下了一跳,抖如筛糠:“干爹,我不没有,我不敢……我怎么敢……”
他的争辩如此无力,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何坚已是拂袖而去。
何安回头去看那宫墙之外……
那是他永生永世也去不了的地方。
而殿下走了……
殿下不要他了。
*
“您想怎么罚都成。您就是、就是别走……别不要奴婢了……”何督公好像回到了八年前,跪在地上期期艾艾的说。
“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赵驰道。
何安怎么能说呢。
他怎么能告诉殿下,八年前殿下就那么走了……自己本身万念俱灰,就靠着想帮他回来这一丝念想,苦苦撑了八年。
“只求殿下息怒。”何安哀求道。
赵驰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过了好一会儿,他把落泪的何安从地上扶了起来,仔细为他整理了衣冠,看到他脸上红印渐消叹了口气。
“我这个人随性惯了,之前多说了些油腔滑调的话。何督公千万别往心里去。”赵驰说。
这话听着就不像什么好话。
“殿下……”何安急了,又要跪,被赵驰牢牢钳住手臂。
“你别急。”赵驰说,“今日今时此刻,这事情都说不清楚。也不适合说清楚。何督公你先回去,我也回去。都冷静冷静。待这遭事情了结了再……”
“殿下,奴婢错了,奴婢错了!您别说了。”
赵驰安慰的笑了笑:“督公是个较真的人。我明白。”
他退后两步,抱拳一鞠到底。
“是我唐突了。”
五殿下认真的行完了这个重礼,让何督公所有的哀求都被堵了回去。
他怔怔的看着赵驰对自己施礼。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