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何厂公真笑了,气笑的。
“一个西厂档头,不来西厂当值,咱家让他来,他竟然也敢不来。高彬,你是怎么驭下的?”
高彬一惊,单膝跪地道:“厂公,是属下失职,属下这就去把时开绑过来。”
何安瞥了一眼他。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
时开被人绑入西厂的时候都快晌午了。
还没进门就听见他骂骂咧咧的大声嚷嚷:“放我下来!放我下来!谁敢惹我,谁敢惹我!”
何安本在里面的养心堂内小憩,刚睡着就被他吵闹声弄醒。
“厂公,时开来了。”
何厂公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
这连着一两日殿下临幸,他体力本身就不好,被折腾的困乏难耐,好不容易迷瞪会儿还让个不识好歹的吵醒。
“烦人,让他闭嘴。”何安翻身又睡了过去。
外面吵闹声很快便没了,只剩下呜咽。
又过了半个时辰,何安猛然惊醒,满头大汗。他从养心堂窗户里看出去,外面风也停了,知了也不叫了,天色发黄发暗,似乎骤雨将至。
“时开呢?”何安坐起来急问。
“在外面等着呢。”
“没割了他舌头吧?!”何安又道。
“……没。喜平就是堵了他的嘴而已。”喜乐说。
何安放下心来:“那就好,殿下回头还有差事让他办。别哑巴了办不了差。”
他从罗汉榻上做起,旁边喜悦端了碗冰镇莲子汤过来:“师父,要不要喝碗甜汤。”
“虽然还热,但是已经是秋天了,这凉凉的师父喝不了,你自己喝吧。”喜乐嫌弃的把他挡在一边,然后将何安扶了起来,又为他着衫戴冠,带衣冠整齐后,才扶着何安缓缓到了前面正厅。
时开被人绑在廊下扭着身子瘫着,嘴里塞了块儿脏兮兮的破布,正用鼻孔喘着粗气,十分狼狈。
一身酒味儿,一进屋子就能闻到。
何安让高彬带人退下,又让喜平给他解了绑。
“时档头,起来吧。瘫在地上作甚?”
那时开五十来岁,落魄模样,一身狼狈,从地上爬起来后,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这才站稳。定睛一看,眼神从浮肿的眼缝里***,愣了愣。
“你、你是?”
“大胆的!这是西厂厂公,还不赶紧叩拜?!”喜乐喝道。
时开更是愣了,表情如在梦中,哈哈哈笑起来:“西厂厂公?什么西厂厂公,不过是个没几把的阉人。也敢在爷爷面前冒充有腿儿的王八?”
他话语极其粗鄙。
喜乐喜平眉头早就擒得老高,这会儿更是恨不得上前把他拿下处置。
倒是何安已经预料道如此,拦了两人,回头问时开:“这么说,时大人您认识咱家?”
“认识,我当然认识你。你化成灰我也认识你。”时开酒还没醒,醉醺醺道,“二十年前陈宝案,是我跟戚志泽把你从江府里带入京城,送进了净身房,切掉了你那烦恼根。你、你这么问我,难道你是忘了?”
他话音一落,喜乐喜平脸色都变了。
二十年前江府灭门,江家小公子被人抓入了大内。
但是是谁抓的,谁干的这事儿,何安从没提过,大家都以为他那会儿不过bā • jiǔ岁,定是不记得了。
这会儿看来,抓何安的人就在京城,竟然一直在锦衣卫。
而何厂公如此平静,怕是这些年来一直记得,从未忘记过。
“咱家怎么敢忘呢?”何安道。
此时天已全然昏暗,一道霹雳自西北角划过天空,惊雷猛然炸响,狂风大作,将那些个高枝树杈吹的匍地而倒。
众人皆惊惧而瑟缩。
可时开还混令不清,笑嘻嘻说:“说起来,这些年来,你个小奴才在这大内里往上爬,一会儿当了奉御、一会儿成了太监,最后还去御马监当了个提督。一时荣耀加身,还不都是我跟老戚的功劳?你说说,要不是我们兄弟俩,你现在连埋在哪里都不知道哩。”
何安一笑:“这么说来,咱家还得感谢时大人了不成?”
他那笑,带了几分嘲讽,还有些冰冷。
却偏偏时开依旧火上浇油:“是啊,你得好好感谢我。你这算是……呃……算是给江家光宗耀祖了。哈哈哈哈……咯咯咯咯……”
他像是说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何安又笑了笑,对喜平道:“给时大档头看座。”
喜平应:“是。”
待时安坐下后,何安亦不生气,还让喜乐给时开上了碗龙井,等时开飞扬跋扈的喝了茶,他才又道:“掌嘴吧。”
“把时大人给咱家抽醒。”何安笑吟吟从牙齿缝里憋出一句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