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阿放下喝了半碗的茶,拿起桌上东厂那封密报,又瞧了一遍。
——昨夜关赞逼着喜悦喝了鸠酒,结果让喜悦逃了出去,跑去何安门前求救,今日一大早,何安便带着喜悦出了城回了府。
王阿忍不住又要揉额头。
这是看司礼监事儿不够多,特地给自己找事儿是不是?
“喜悦情况怎么样?”王阿问董芥。
“何爷请了几位大夫去看,情况都不算好。”董芥道,“说是一直昏迷烧着,药喂不下去。”
“把皇上上个月赐我那丸宝行丸给何安送过去。”
“是。”
“等等。”王阿沉吟了一下,“等天色暗一点了,我同你一起去吧。”
*
他换了身缁衣,让董芥找了顶小轿子,夜色刚临便从偏门入了何府。
喜乐领着他入了秋水院,里面房子等还亮着。
“老祖宗,您稍等,我这就去跟师父通报。”喜乐人机灵,说了两句连忙去召唤何安。
王阿在院子里站了一小会儿,便见何安匆匆掀开帘子从里屋出来,一路小跑而来。
他忍不住一笑,便把手里拿着的宝行丸匣子递过去,刚要开口,就见何安在面前几步站住,恭敬作揖道:“老祖宗,您怎么来了?”
王阿的手一顿。
过了片刻他才道:“起身吧。”
何安应了声是,垂首站直。
“……跟关赞那边能硬着扛,怎么到我面前了这么老实。”王阿叹了口气,把匣子递过去,“你给喜悦试试这个,应该有点用。”
何安双手接过匣子:“多谢老祖宗。”
“咱也不是想跟关赞过不去。”何安开口解释道,“喜悦被喂了鸠酒,到我门跟前儿求救。咱也不能说看人死门外吧,多晦气。”
“一个小太监,死就死了,死你门口又怎么了,非要上赶着跟关赞对着干。”王阿道,“关赞在御马监当了十几年掌印了,根深蒂固得很。你不过一个随堂,又才去御马监一年,如今得罪了关赞,未来怕是要吃够苦头。”
何安轻声道:“求老祖宗庇佑。”
不冷不热的,带着些距离的讨好,让王阿心里头有些淡淡的暗沉……但是他旋即又把这情绪扔在了脑后。
“我保得了你一时,保不了你一辈子。”王阿接着之前的话题道,“你自己心肠得狠起来,这宫里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没什么人是值得信任的,越是曾经与你亲近过的……越应该如此。”
“小安子记住了。”何安道。
“该拉拢的拉拢、该巴结的巴结、该罚得的罚。”王阿顿了顿,“该杀的……也得杀。”
“嗯。”何安说。
王阿过了会儿,突然问道:“你……还想着五殿下?”
何安抬头看他。
眼眶红了红,别过头去,落寞道:“不敢想。”
于是院子里安静了下来。
蟋蟀叫了几声。
连风都停了。
过了一会儿,王阿道:“如此,我便走了。”
“老祖宗慢走。”何安道,“我送送您。”
王阿进了轿子,等轿子出偏门的时候,他听见何安低声道:“哥,你保重。”
像是叮嘱,又像是道别。
他的胸口一瞬间让什么填满。
想要再跟何安说什么,千言万语到嘴边化作了一声叹息:“何随堂回去吧。”
*
轿子走得远了,王阿掀开帘子回头去看,侧门那里,何安穿着一件单衣,提着宫灯站着,瞧过来。
“师父您要是担心,明日再来就是。”董芥在轿子旁边道。
王阿放下帘子道:“不来了。”
“嗯?”
“……以后都不能来了。”王阿道。
董芥不明白:“为何?”
“他现在根基不稳,司礼监老祖宗若太多眷顾,反而不是什么好事。闹不好就是捧杀。”王阿说,“一路走来如此不易,若走得太近,就是把刀柄往关赞手里送……往其他有心之人手里送。我看小安子也是这么个意思。”
“……那就不见了?”董芥道。
轿子在暮色中嘎吱嘎吱响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王阿轻笑了一声:“等我这老祖宗的位子坐稳,等他当了御马监掌印。到那时……”
他感叹中带了些期待。
“到那时……大概一切都会好起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