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他嚣叫道:“——我倒要看看,你如何镇我心魔!”
雷鸣电闪,风冷如刀。
叶疏厉声道:“住手!”
一声剑光交鸣,我一头栽在地下,全身力气尽数抽尽,喀嚓一声,金丹化作齑粉。
我仿佛又回到了三百年悠悠荡荡的日子里,肉体解离,魂梦无依。
我化作千万天风,散落三千世界。惟有经过一处青岩小院时,疏影掩映中一角雪白道袍,令我时常驻足。
我鼓足了力气,想要把他袖子吹荡,让他练剑太久的手,感到一丝清凉。
耳中率先传来的是门外叶白驹的咕哝声:“……他躺在这里倒轻松,可苦了别人。我看一年半载,只怕也……”
我shen • yin一声,想从玉床上起身。
叶白驹听见响动,见鬼般一声大叫,手中不知什么也惊掉地上。我欲向他讨杯水喝,他已飞一般地逃窜出去了。
少顷,我苏醒之事已传遍七峰十六堂。谢明台、白无霜皆到我床前,说了许多赞赏之语,说我忍辱负重,勇气可嘉,虽未劝返萧越,却也令魔教大乱。其他人也嘉奖了我许多灵物,连我那便宜师父蒋陵光,也赠来一大包一品灵药。
我本不习惯人多,师辈来来去去,头脑便昏昏然起来,于满室清冷中,竟似嗅到了一缕极淡的玫瑰香气。
我起先还当了真,回头一想,叶师弟最不喜俗花艳粉,连我从前偷偷送他的梅花,都要掐着时日,生怕开重了几分。我眼已瞎了,嗅觉却也未长进一分,反作这些糊涂乱想。
人散后,叶疏才进来。我原以为他有些话要问,他却也不问。只道:“我已替你接续灵脉,气息吐纳应是无碍。只是……”
我自然知道他欲言又止的是什么。我金丹已碎,从此便是个废人,连凝气也难,半只脚已踏入凡间,生老病死,都在弹指之间。
我止道:“宗主,人各有命,我不怨怼。”
叶疏望着我,片刻道:“你如有所需,我……门派上下,无有不应。”
我淡然一笑,道:“既这么说,我倒真有一事相求。”
我抬起脸,对准他所在之处,恳请道:“听闻西洲中有一秘境,唤作知梦岛。岛上有异海奇石,传说可重锻根骨,再塑神魂。……”
叶白驹去而复返,听我开口,忍不住便出声打断:“你这个人好没眼色!我起先念你可怜,好意替宗主收留你,却不知你如此不识好歹。自你遭萧越毒手,我们宗主日夜向你体内输送灵息,三个月不眠不休,损了自己修为来救你。你倒好,醒来感激也没一句,却在这狮子大张口,要他陪你涉险!那岛中之海凶险之极,闯入者从来有去无回,你难道不知?”
我如同未闻,只向叶疏道:“……我无力御风,想请一名凌虚境前辈送我到秘境门口,任我独自探索。不知宗主可否答允?”
叶疏久久望我,久到我几乎要怀疑这要求太过分。最终他只道了一声:“好。”
动身时,却只有叶疏一个人过来。我还以为是谢明台或白无霜送我,兀自在那里苦等。
只听叶疏开口道:“走罢。”
我意外地回过身去,只觉他唤起的风拂动在脸颊。
叶疏道:“你准备好了,便跟上。”
我也不知他为何屈尊降贵亲自送我,自然不敢不从。这御风术凭的是修者运转自然之力,我从前倒可借力,但如今修为全失,身沉体重,只得大不敬地拉住了他袖子。
踏风起时,我跌跌晃晃,依稀感到云锦衣袖之下,他手臂内侧似有些纵横凸起,隔着许多层,也不真切。
到了西洲,我们趁夜落地,向人打听秘境所在。当地人十分热心,告诉我们那知梦岛便在莲花镇附近,每年荷叶接天之际,乘上一只小船,驶入藕花深处,悠然一梦,便可进入。这秘境中有些烟花雨雾,颇可一观。年年盛夏,都有不少小道侣携手而来的。
我忙问:“听说岛上有一处灵泽,叫做前尘海……”
乡民便立刻变了脸色,连连摇手道:“去不得,去不得。那海水妖邪得紧!人一踏进去,话也不会说,眼珠也不会转,别人叫他也听不见,定定地站在那里,再也不会动了。我见过太多啦!同伴从里面出来,哭得惊天动地的,说好好一个人,眼看着皮脱肉烂,化作一具白骨……”
我倒不惧这些。秘境开启是在六月,我把春光误尽,正好有心补救。一路走走停停,虽目不能见,也有些趣味。叶疏竟也不走,风餐露宿,都陪着我。一连又下了几天阴雨,山路泥泞,我便折了一根竹枝,当作拐杖,敲敲打打前行。当夜柴火潮湿,叶疏是万中无一的冰雪灵根,天生与火相克,连施术法,仍点之不着。我只觉柴烟呛鼻,身上衣裳又湿透,怕他面子过不去,便道:“宗主,我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