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她惊惶什么,自觉衣冠不整,便下意识裹紧衣襟。只觉一道鄙夷之极的目光射来,简直有如实质,要将我一箭穿透。
镇上便只这一间客栈,江家兄妹既住在这里,出门上楼,难免有时碰见。江风吟对我恶感之浓,几乎令我诧异。我实在也不曾得罪他,不知他为何如此讨厌我,难道是那声少主喊得不够恭谨?
江雨晴与我倒熟悉起来,她又爱吃零嘴,又喜与人攀谈,在青霄门时,身边总是围簇一大群女伴,莺声燕语,热闹非凡。这些天似把她憋坏了,吃饭时总要与我聊上几句,一时抱怨她哥近年性子越发沉闷,起先只是不见外客,现如今连她也不大愿意见了,阴沉沉的谁看了都怕;又怪桥头卖莲蓉酥的老头黑心,说是家里婆婆一根一根剥出来的红莲,如何眼花,又如何手烂。花了高价买回来,却是掺了染料的白莲……
我顺口道:“红莲不过噱头。连糖带油调制下来,舌头也分辨不出本来滋味。老头编故事不易,权当花钱听个乐子罢。”
江雨晴愠道:“本小姐还能与他们计较,不过不乐意当这冤大头罢了。”又凝目看我一阵,忽道:“……你刚才说话的语气,与我一位朋友好像。”
说罢,仿佛发现了什么,索性将手咬在嘴里,对我细细端详:“这么一看,其实你和他长得也很像。”
我指了指自己眼睛,笑道:“睁开来,便不像了。”
炎夏时万物泽盛,灵气充沛,连妖邪也生息起来。叶疏接连几日,都被镇长请去周边除妖。江雨晴也跃跃欲试,却连遭婉拒。她来与我怒诉,只道人看不起她女儿家。我嘴上附和,倒是心知肚明:叶疏相貌殊绝,一身冰雪气质,更是飘然若仙,令人莫敢逼视。莫说凡人见了打心底敬仰,便是先贤大能,见了他也要齐声赞叹:此子必登仙途。江风吟虽也有奇才之名,奈何性情实在倨傲得过了分,一双眼睛恨不得摘下来挂在头顶上,别人自不敢到他面前自讨没趣。大小姐更不必说,此时手里一包荷叶糯米鸡还兀自吃得香甜,我要是当地人,见她这副尊容,心中也要大犯嘀咕。
我二人难得出门,她连吃带骂,十分耽误脚程。才踏上清水桥,忽听大小姐一声娇叱:“绿毛怪,哪里走!”香风一动,水波踏响,竟追着那妖物去了。
我被她生拉硬拽出来,连竹杖也未带,只得以手一点点摸着桥栏,缓缓前行。
行至半途,桥下叫卖走动声悄然隐去,荷风也不再清透,身周如烟笼雾织。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牵住了我。
我止步,却未回头。一道悦耳声音从我身后响起:“你便是不叫人省心,修为又低,又爱凑这些闲热闹。若不是我跟着,连水鬼拖下去吃了也没人知道。”
我转过身去。他看我模样怔怔,几乎气笑,双手捧了我脸颊,半含恨道:“罢了,脸上这么大一个疤,水鬼也嫌你丑,不愿吃你。”
我静了片刻,开口道:“那你嫌么。”
他哂道:“你自己不去照镜子,倒问我嫌不嫌。”
嘴里这么说,手却揽住了我,别别扭扭将我揉入怀里:“一天到晚不知心里想什么,我这辈子既认定了你,任你变成什么样子,也是不会放手的了。”
我由他抱着,合上双眼:“情爱障眼,于你修为有害。”
他服软地笑了一声,将我搂紧:“仙途漫漫,我怎舍得你一个人寂寞。”
我也笑笑,扶住他滑向我腰后的手:“可是我不信你。”
他柔情款款的语气还未收起,已瞬间转为惊恐:“……为……什么……”
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雪羽玫瑰剑从他心口收回。
我平静道:“因为我看不见你。”
剑上有叶疏置下的冰雪剑意,对方顷刻间已如寒蝉枯叶,萧杀欲死。
他犹自不信,哆嗦道:“我这……我这术法……窥人心梦……从无失手……你……”
这妖物竟非一般的花妖鸟兽,受此重创,竟不就死,忽而一声戾叫,暴起扑来。
我躲避不及,才叫一声不好,只觉一阵疾风席卷过来,将那妖物波地一声,打落湖中。
江风吟冷哼道:“自寻死路!”
但听两道长芒一前一后啸叫而过,桥下水波迸溅挣扎,一个细细的声音哭叫道:“别杀我!别杀我!我没有害过人!”
大约见江家少爷境界可怖,哭声更大了:“道爷道爷,我是秘境里面出来的,道爷若有要问的,我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