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荷却是个胖大妇人,年轻时一看到我就要拿鸡毛掸子驱赶,嫌我脸上长了个断财疤,妨碍了她的糕饼生意。如今小荷成了老荷,早已嫁做人妇,对我倒日渐亲切,每回见了,总要笑闹一番。听了便叉腰笑道:“什么这条腿那条腿,只要是随哥的腿,老娘就没有不爱的!左右我那死鬼老公夜里也不得力,不如今日就收拾了铺子,跟你们上山去。那个什么霜君雪君的,也让老娘见见,到底是一个什么神仙模样儿,叫咱们随哥心心念念的,日里夜里不忘。正好前些天马六娘子给了些助性的猛药,老娘见合了心意,当场把他麻翻了,也给随哥那条腿尝尝鲜儿!”
我常年与他们混迹市井,这般的风言风语也不知听了几箩筐,别的犹自可,一听到调侃我与叶疏,总是禁不住闹个大红脸。小荷趁机端出几屉玫瑰红豆饼来,说吃了她许愿的花饼,必定桃花兴旺。我们这次下山是为贱价收些好皮子,小食并不在采买单子上。见他们说得快活,也只得无奈一笑,自掏腰包,把她的点心都买了下来。
当夜我们几个吃饱喝足,就在丹霞镇上宿下。夜里与行路人闲谈,竟听见一件惨事。原来七八里外有个村子,唤作明月村。村中有个外地猎户,来此不过一二年,身手强壮,人又仗义,平日上山打猎,同行多有受他荫庇的。谁知天有不测,今年一开春,竟被野猪拱死了。他家中尚无子嗣,只一个浑家、一个幼女,母女俩无人护持,便求村长通情,让死者葬入村后馒头山。村人怕她们要挟分地,立刻换了一副面孔,既不肯替她们迎来送往,也不愿替死者抬棺出殡。可怜母女两个,凄凄惨惨,哭哭啼啼,背着尸首,将人葬在馒头山下一条深沟里。今年夏天雨水又多,前些日子,竟将尸首冲了出来。他那浑家受不得刺激,当天就疯了。村民竟还要赶尽杀绝,又请了几个假道士来,谎称她邪祟上身,泼血殴打,又将人活活逼死了。
我们听他转述,都觉惨绝人寰。有人便问:“那妇人死了,那她女儿呢?”
行路人摇头叹道:“说来只怕诸位不信,那群人逼死了母亲,竟又捉了那小女孩,对外只道:那邪祟不在妇人身上,便在这女孩身上了。如今正拖上馒头山去,要点山火烧死她呢!”
我这几个老兄弟平日虽口中浑话不断,为人倒都极为正直。听见世上竟有如此匪夷所思之事,不禁拍案而起,就要去打抱不平。我出门找了几匹快马,一面叫人回山门报讯,一面与人赶往事发之地。不一时已到馒头山下,远远望去,果见火光点点,十余村汉并一个头目模样的人,正将一个瘦弱女孩拖住双脚,拽向一旁半人多高的火堆。那女孩嘴里被塞了麻核,摇头呜呜有声,显然不愿前去受死。只见她被绑的双手极力抠抓地面,抓得十根手指鲜血直流,地上划出许多道歪歪曲曲的泥痕。
我一望之下,血直冲脑门,再也顾不得理论,下马便向抓住她那人一拳打去。那人捂脸倒地,骇叫一句:“什么人?”其余村汉早已一拥而上,木棍拳脚,便向我身上招呼起来。几个老兄弟也随之赶到,双方混战起来。我那几年锻体功夫早已生疏,人数又落于劣势,好在对方也是孬手,一番乱斗,最后仍以微弱优势取胜。我肿着半张老脸,一瘸一拐走向火堆旁,便要将那女孩手上绳索解开。
忽然之间,我听见许多道粗重的呼吸声,从四面八方传进耳朵来。不止那些个被打翻在地的村汉,连我们秋收堂那几名汉子,也不禁赤着双目,发出了这野兽般的声音……
我低头一看,只见那小女孩身上衣服已在挣扎中扯破,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胸口。她人生得矮小羸弱,一对ru房却是洁白耸隆。暗夜中看来,竟似有着奇异的吸引力,令人移不开目光。
我只瞥过一眼,便脱下身上一件满是血污的外套,给她牢牢裹住了。
一时众人爬起身来,分作两方对峙。我们自报家门,那头目听了,连称失敬,又连扇自己几个嘴巴,说一时眼拙,错认了江湖骗子,酿下大错云云。我本来满心义愤,见他如此这般,倒也不便苛责。又问那女孩如何打算,只见她举袖拭泪,小小身躯微微颤抖,分外惹人怜惜:“爸爸妈妈死了,我……我没处可去了。这里人人都欺负我,连饭也不给我吃。”
我心中难过,从身边取出钱袋来,便要塞在她手里。
只见她抬起头来,脸上一道长长抓痕,从额头穿过眼睑,直划到嘴边,颜色鲜红,形状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