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疏一直在旁沉默不语,此时忽开口道:“冒昧问一下阁下修为。”
我擦嘴的手僵在半空,喉结不自觉上下滚了一圈,才道:“我是凡人,没有修为。”
叶疏再波澜不惊,飞羽般的眼睫也不由一动,目光落在我脸上,大约在辨认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头是谁,如何竟跟他混入了这灵界碎片。
我半垂着头,只觉脸上那块红疤火辣辣的,索性自己引颈就戮:“我……我是江随云,从前……树上挂纸鹤的那个。”
话一出口,又觉后悔。以他的绝世姿容,示爱者不知凡几,我又算什么东西,怎敢劳烦他记住。
叶疏又看了我一眼,才微一颔首,说了声:“哦。”
我还无暇思索他言语之深意,他已经起身而去。走出一丈开外,见我还在原地,便驻足道:“走罢。”
我如蒙天音,立刻爬将起来,将果子一兜,跟他去了。
这一路风平浪静,全不见外头传得邪乎的那些妖物。除我饿得实在太快之外,竟无任何异样。我从小惯于挨饿,后来习得炼气之法,进食更是不疾不徐,人模狗样。谁想这短短三四日,竟然原形毕露,吃东西好似恶狗抢食,喉头荷呼,口中吧唧,形状丑恶不尽。饱腹之时,总觉得无颜面对叶疏:想他一个仙姿绰约的大美人,被迫与我同行,已是大大的亵渎,——竟还要他去替我寻食!我思前想后,打了无数遍腹稿,却没一次敢出口的。
这一天眼见日色昏昏,算来已进入不知梦第四天。我在一甸流脓般的沼泽中寻到一处干地,便与叶疏在此暂歇。我照例先啃了几枚果子,才摆算了一番沼泽流向,望着那地上枯枝形状,忧虑道:“看来确是往灵界中心的路,为何至今一个人也没遇上?只怕是……”
话到中途,一声肚腹鸣响,将我思路打断。我忙往嘴里塞了一口,忽然一阵异样,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又僵硬抬头,从眼角瞥向叶疏。
叶疏也看了自己一眼,面色倒十分坦然:“是我。”
我先前怕他往返辛苦,用他采来的藤蔓编了一只大篮子,此时里头还剩十来枚果子。见状忙搓净了手指,将那篮子呈递给他。忽然想到一事,又赶紧将手缩回,从身边掏出一把石磨的小刀,拿起一枚果子,将外面一层蜂巢般的絮肉削去,只留中心一块深红果肉,这才拿刀叉了,小心送到他手上:“……中间有几颗甜籽,气味也没那么腥。”
叶疏伸手接过那团果肉,放进嘴里。他手指白得发光,衬得那果肉颜色更加醒目,昏暗中望去,好似泛着一种肉胎的腥红。
这绝美与极可怕的画面交织在一起,简直乱人心目。待他沉默地吃完,我才偷偷打量了他一眼,问道:“如何?”
叶疏神色平淡,点了点头,道:“嗯。”
我与他相处这几日下来,大概也知晓他性情习惯。闻言如获至宝,忙又精心削了好几枚果子,一一递给他。
叶疏姿态优雅,自不可与我同日而语。接到第三枚,便问道:“是否这灵界中,还有其他变数?”
我熟谙的不过人间之事,几天下来,愈发没了把握。又怕胡言乱语扰乱他,只道:“方位走向推测不难,本门中也有许多能者……”
说到此处,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淡金色身影来。我赶紧一晃头,将他从脑中驱逐出去——江少爷家学渊源,想来不至于连我这半吊子也不如。
当下续道:“其他门派也多有能人异士,应已估测出这碎片大致大小。我看入境者不下三四百,假设每队二人,进门时全部散布在外缘,我们向中心进发三日后,无论如何,至少该与三到四队相遇。”
说话间第四枚果子也已削好,我便自然而然将刀尖上的果肉递过去:“如今放眼四周,却不见半个人影。我记得当日入门考核最后一关,便是……”
忽然之间,我看见自己伸出的手背上,浮起好几处浅褐色的斑点。不知是不是天光昏昧的缘故,皮肉似乎也比我印象中松垮得多。
叶疏心思灵慧,一点就透:“你怀疑有禁制隔离?”
我连幻境皮毛也没学过,听到这高深术语,还迟钝了一下,才道:“是,想是大家虽处于同一空间,却彼此不能相见。江……淮扬江氏有一门血脉术法,名唤’咫尺天涯’,便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
叶疏垂下双眸,道:“千人千境,师尊亦无此神通。前辈大能之中,便只有……”
倏然之间,一阵深黑腥臭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那浊浪翻滚之间,但见鬼相狰狞,千万恶鬼赤身露体,缠抱打斗,啃食交媾,戾叫尖笑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