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已骇得六神无主,不自觉便贴附在叶疏手臂上。见他握剑的手攥得指节发白,强忍恐惧向他道:“既、既是你心中所想,不知这东西……有什么要害没有?”
叶疏对我极轻地摇了摇头,眼中惧意更浓。想他七岁跟青霄真人上山,想必父母遇害是在更加年幼之时。他小小的心灵中,自然将那害死亲人的怪物想得可怕之极。
我眼中忽然一阵泪意,恨不得穿越到当年当日,将小小的他抱在怀里。
那怪物一步便迈出半里之远,转眼已到面前。一只利爪高高举起,便向我们疾扫下来。那阴影遮天蔽日,鹰钩般发黄的尖甲足有三尺多长。
叶疏带着我急往一旁避去,速度只稍迟一步,衣袍便已被尖甲擦破。我惊望一眼,顿时眼前一黑:只见那怪物身侧,竟长着七八只一模一样的爪肢,上下舞动,狰狞无比。
七八只尖爪挥舞追赶之下,叶疏左支右拙,好几次都只在生死边缘堪堪躲开。他左臂仍紧紧捉住我,多了我这个累赘,身法运转不灵,十多个回合后,背心被那怪物一爪刮中,登时血流如注。
我嘶声求他放下我,他不为所动。我自己去松他的手,他却抓得更紧了。
那怪物久攻不下,焦躁异常。忽然之间,血口箕张,向天发出一声地动山摇的怒吼。随后身体猛地一摆,一条山丘般硕大的尾巴从它身后高高扬起,恶狠狠拍进海里!
转瞬间,海水倒卷,波涌如旋,那怪物竟将海中央砸出一个巨大窟窿,黑浪白沫一涌而入,以那窟窿为核心,渐渐卷起一个方圆十余里的漩涡来。
叶疏拼斗良久,本就难以为继。此际海啸风狂,惊涛奔涌,越发找不到落脚之处,不得不冒险向那怪物靠近。
那怪物眼珠中露出得逞的凶光,一张丑陋的大嘴张到极致,口中涎水滚滚而落。
我听叶疏喘息剧烈,实在不知如何才能让他抛下我,只得哑声问道:“你从前想这些害怕时,可有人安慰你?”
茫茫风浪中,叶疏声音亦不如平日清灵:“没有。只有师尊……”
他话音陡然断开,双眼直勾勾向那怪物口中望去。
只见一个面目肖似叶疏的美妇,手中横抱着一个中年修士半截尸体,玉容失色,气息奄奄,正将一张泛黄画卷并一本绢册递向他。
那美妇垂泪道:“疏儿,这是我穆家画灵,我已命他认你为主,护你一生平安。他虽不谙世事,却极善化形,对你更是一片赤忱,绝不会欺你叛你。他本是无情之物,日后若犯错闯祸,你严厉管教便是。你从小呆呆的闷得很,妈妈以后不在你身边,让它陪着你说说话也是好的。”
她拭去泪珠,又指那绢册道:“这是叶家《横波》之卷,本是你父要传给你的。这术法怪异得很,练了之后,七情断绝,高兴的时候不会笑,悲伤的时候也不会哭。我从前还总怪你爸爸,不让他寻得古语破译之法。唉!我到今天才知道,我能想到的事,元祖婆婆怎会想不到呢?想来这世上的伤心事,实在是太多了……”
叶疏单薄的脊背上下不断耸动,显然心中大乱,竟迷迷茫茫,向那怪物口中踏了出去。
电光石火中,我神思回到我初入门的某日,四象殿中,两仪门下,青霄道尊向座下小道童温和一笑,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顶。
我颤然举起手,摘下叶疏沾满血污的玉冠,摸了摸他光滑如缎的黑发。
我阖眼低声道:“……都是虚妄。”
一声裂响,叶疏迷蒙的双目霎时睁开,那美妇与中年修士瞬间消失不见!
叶疏抬起眼来,神色不再恐惧,浑身却燃起了滔滔怒意。
那怪物似也被他气势所迫,竟半合了嘴,往后退了一步。
说时迟,那时快,叶疏更不多言,如雁鸥冲天而起,挟惊天之怒,一剑劈下!
这一剑势如破竹,将那怪物从头到尾一劈到底,其势不绝,携叶疏与我向那漩涡中心直坠下去。
我失重惊悸之下,一阵长声惨叫。只觉我二人向下不断跌落,最终掉入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深渊之中。
渊底浓黑如墨,惟有穹顶极上方环射出一圈狭小光亮。我一身老骨头摔得根根摇动,滚在地上嗳哟呼痛。shen • yin良久,才惊觉空壁回荡之中,另有一阵压抑的忍痛喘息声。
我心往下一沉,忙道:“千霜君,是你么?你受伤了?”
话一出口,便觉声音弛缓干涩,比方才在地上时苍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