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身在骤雨飓风之中,全身骨肉皆如腐烂般寸寸脱落。脚底根系盘旋,紧紧束住我体内之核。
石室塌落,天崩地裂。无比强烈的光阵之中,只见异梦天女向我最后望了一眼,两眼倏而睁大,嘴唇似颤然吐出一个人名,旋即消失不见。
我在一阵奇异的眩晕中悠悠醒来。抬眼望时,只见天光大盛,我睡在一片平平无奇的砂砾地上,却不知身在何处。试探叫了几声“仙子”,无人答应。
我强忍眩晕,撑地站起身来。一动之下,只觉身子轻捷,轻盈如跃。别说以我如今这把年纪,就是年少之时,也从未如此灵便轻挑。
站起身来,只觉视物比从前大为不同,似乎往上提了老大一截。再仔细辨认,只觉视野也比从前开阔多了。
观望之时,两眼之间总有些不对,仿佛有个黑影耸立其中。抬手摸去,才知道竟是自己的鼻梁。
我惊诧之下,连摸了好几次,直到鼻骨疼痛才罢休。手放下时,只见手背皮肤白皙细腻之极,骨节也纤细多了。手指又极长,张开来仿佛蜘蛛精一般,几乎吓自己一跳。
我的鞋子早在从蛤蟆化成人时失去,为了赶路方便,自己绑了一双藤鞋,此时早已破烂不堪。从烂草枯藤中看去,只见一双玉白秀美的赤足,脚背上浮现淡淡粉色,十片指甲也是圆润莹洁,绝不是我那双长期劳作、脚趾变形、上面还长满鸡眼黄茧的老脚。
想到这个“茧”字,心中一痛。明知无幸,仍忍不住回身寻找。极目天边,只见杂草荒土,矮坡连绵,却哪里见得到一丝异象?
再往前走,便遥遥听见人声。举目望去,见门口那棵大树已在眼前。树下白衣纷纷,站了好几个青霄门弟子。
我一时竟有些情怯,踌躇不敢上前。那几个弟子却已看到了我,眼睛一落在我脸上,便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再也不动了。
我向来便是怕人看,下意识便低下头去,手也忍不住遮向脸上疤痕。
——一触之下,才惊觉那处平滑无比,再无半分凹凸不平。
只听脚步沉稳,一人从众弟子身后疾步而来,一身黑衣如墨,却是久未谋面的大师兄萧越。
我乍见旧识,不由一阵欢喜,便要向他迎去。
却见萧越两眼望在我脸上,脚步竟不自觉停了下来,开口时,竟有些语句不畅:“请、请问这位道友从秘境出来,可曾……可曾见过我师弟么?”
第十九章你不要装我江师弟,乱我心曲
我听他语气陌生客气,不由一阵心慌,脱口道:“我……”
话一出口,便觉声音也已全然不同。我从前不善与人言语,浊音又重,说话总是含糊不清,几时有过这般清亮音色。
萧越又是一怔,才掩饰般轻咳一声,道:“我师弟体质近于凡人,大概五六十岁模样,脸上这里有块……”向自己左眼比了一比,忽而话语一顿:“是了,秘境中时日如流,我师弟看起来只怕不止这般年岁……我一时竟忘了,实在抱歉。”
我才知他是特意在门口等我,心中一阵温暖,低声道:“大师兄,我……我就是江随云。”
萧越毕竟是见惯风浪之人,闻言也不见如何失态,只将一双温润眼眸张大些许,旋即道:“道友说笑了。”
我急道:“大师兄,真的是我。我在秘境中某一处跌了下去,有一位天女将我拘在石室里,给我身上……不不,她说我身上原本有个禁制。……对了,那地方唤作泪海悲天,吃了她的果子便会出现幻境,不知大师兄你们有没有遇上?”
我本就口拙,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自知无法取信于人,更是急得额头见汗。
萧越却又望着我出神一瞬,才忽然反应过来,匆忙移开了目光:“道友既自称是我师弟,不知可否移步详谈,以证真伪。”
我自然无不答允。萧越便向我做个请的手势,引我前行。路过那几位同门时,只见他们仍直勾勾地盯着我,直到萧越低声提醒,才重新活动起来,或理冠带,或与人交谈,只是举止皆十分生硬不自然。
我不明就里,随萧越到了黄粱城一间客栈中,将秘境中前因后事,详详细细说与他听,只把我对叶疏种种遐思掩去不提。见他沉吟不语,忙走到窗前,指道:“大师兄,这是我们来时住的客栈,你就住在东院,是不是?我听见你来寻我,还让小谢他们找你报信。只是那时我已成了……青蛙,说不出话来了。”
萧越眼底掠过一线异色,喟叹道:“我便是怕你一时情急,随叶师弟去了。想那不知梦中何等险恶,其他道门皆死伤过半,本派人手折损最少,也有七人死于非命,十三人至今元气未复。想不到你与他业缘如是之深,以致最后有此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