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知阴无极对孟还天忠心不二,却如何想得到,他的复活大计竟是“生”下他?一时间只觉毛骨悚然,情不自禁向叶疏身边瑟缩了一下。
叶疏垂眸思索片刻,开口道:“还没请教前辈名姓。”
那声音自嘲般笑了一声,道:“倒不是我自矜,只是如今落到这般境地,再提起名字来,没的辱没了老祖宗。两个小朋友不信我的话么?当世应该还有几位大乘境高士,你们出去之后,一问便知。”
我虽与这神秘人素不相识,但一听他开口说话,便觉一阵莫大的亲切之意,内心更是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看叶疏时,只见他眉心微蹙,道:“并非不信前辈,只是……”
忽听一个浑浊如瓮的女声从头顶传来:“——阴无极,你给老娘出来!”
我一惊抬头,见洞顶一道高高悬空的石梁之上,九命丝丝正跌跌晃晃地走过来,身上烛灵的皮已经惨碎,一个巨大的肚腹就沉沉垂在她两条腿之间,随着她走动一摇一坠。
那皮囊大概穿得仓促,头眼耳鼻都不能贴合,只有一条嘴缝勉强挂在黄色筋束上,发出难辨的浊音:“我道你几百年来一次次替我转生,多少存了些对我好之意。原来从头到尾,你就是为了我这个身子!什么夫妻情重,都是狗屁!我问你,我怀的这个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如今连我的元体也吸空了?你为了他,连老娘的命也不要了吗?……你说!你说!”
她激动之下,皮肤更是寸寸涨裂。遥遥望去,只见她肚子大得匪夷所思,如同一个巨腹的水瓮一般,连肚皮上那一圈黄色筋束也被撑得透明,大腿上血水直往下淌流。
我在秋收堂时替人贺过多次新生之喜,见她这般情形,只怕立刻就要产子。她腹中如真是孟还天的魔种,一旦顺利诞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情急之下,向那水流方向拱了拱手,求恳道:“前辈,弟子身有苏生之力,只是功力浅薄,才到第二层。眼下魔种将出,不知如何才能阻止,万请见教!”
那声音听见九命丝丝之言,默然片刻,自语道:“看来我想错了,她是被人蕊化的,多少还残留了那女弟子的意识。阴无极才是那个天生的怪物!……”听我向他询问,只叹息道:“……魔种出世之前,极度渴求死亡之力,身周百里之内,一切阴煞都会被它吸尽。你以生力将阴无极连根毁去,或可让魔种无力钻出母体,就此再度沉睡。”
我一听有望,立刻跳起身来,将一霎雨握在手中。举头望去,只见黄色须根成群结片,如同早春时村野中一片茂盛之极的油菜花田一般,只是花田万无这般腥冲诡异。想那阴无极功力深厚,百年前便已入噬魂境,离道修中的大乘境只差一层。近年为了复活孟还天,更是四处煽动战火,使得万户新鬼,天阴雨哭,如今只怕师尊才与他有一战之力。我虽然是他克星,但终究只是个小小筑基修士,要说将他连根毁去,定是无稽之谈。彷徨无计间,手底摸到剑柄上一个冷硬之物,却是裴参军当日临死前送给我的小小花朵。当下气血冲头,心道:“管他如何,最坏不过一死罢了!”心中默念先天九炁法诀,便要提剑奔上。
忽然衣袖一紧,却是叶疏牵住了我。只听他清冷的声音道:“听前辈口吻,应同为道宗一脉,不知可愿助一臂之力。”
那声音哑哑笑了几声,道:“天下有难,我等修士本该倾力相助,谈何不愿。只是我多年前为人一剑穿杀灵魄,如今只剩一缕残魂,还是靠宗族中这一支古老河流保全,才在这腌臜之地苟且多年。如今无形无魂,虽还残余了些往日灵息,却一分也使不出来。”顿了一顿,又惨笑道:“……早知如此,当年求她手下留情些,也就是了。”
我句句听在耳里,虽在万般危急之下,仍不由问道:“前辈,是谁害了你?”
那声音极深、极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尽沧桑尽在其中:“不是的,那怎能怪她?是我自己太过贪心。我辜负她一片真心,她要恨我、怨我,也是应该的。何况……我也永远不会见她了。只是……只是……唉!你们身上如有驻灵定魂之物,我或可尽力一试。”
我二人入万劫城时,为恐暴露身份,连他的同悲剑也未带,何况其他法宝灵器?话虽如此,仍存了侥幸万一之念,忍不住在身上掏摸起来。
忽听一个近在咫尺的声音笑吟吟道:“笨蛋!你把那镇魂丹喂给他,不就行了吗?亏我辛辛苦苦杀了那么多死鬼给你弄了来,你却好不把人家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