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送药弟子道:“说是南昌一带有魔教余孽出没,他与萧氏一族的几位宗老已一并赶去了。他临行前还特意过来看你,见你一直没醒,还亲手给你煎了这碗醒酒汤。对了,他还让我转告你,你若想见他时,只要放出你们约定之物,他一定不远万里,回来与你相见。”
我细思这几句话中的情味,满心惊愧之中,又多了许多负疚,只摇了摇头,低声道:“不……不必了。”一口饮下残余汤水,只觉心中苦涩难言。
马车日夜前行,历经一路分离与道别,终于回到了青霄门。我们千里驰援释迦寺,一路艰辛磨难,可想而知。许多年纪小一些的弟子,望见七峰云影,都忍不住激动得痛哭起来。
我重新回到门中,深吸一口不空山灵秀之气,又见到山道旁熟悉的景致,这才有了归家的实感,一颗空落落的心也回到了胸腔中。上得山来,头一件事便是去拜见师尊。师尊本是大乘金体,受天魔解体之毒,多处皮肉、骨头,连带灵脉、魂根,皆一并融烂,便如在精美的锦绣上放火烧了几个洞一般。我虽也同受此难,一则溅到的尸血少,二则有相克之力,如今只是灵息受阻,难以修炼。师尊伤势却比我严重得多,万幸医治及时,葫芦真人又久在他身边,对他老人家体质了若指掌,不眠不休地守了二十多天,这才堪堪将他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只是他灵根遭受重创,坏死之处极多,连带神识受损也极重。如今虽恢复了神智,却只清醒了一时半刻,其他时间都在辟息固元。我前去拜谒之时,除壶山弟子十余名外,谢明台、白无霜及数峰长老、多名堂主亦济济一堂,或聚首议事,或注灵燃鼎,人人皆忙碌不休。师尊却沉沉睡在榻上,脸上、身上多处皮肤焦枯萎缩,有几处烂得太深,连整块肉都被剜了下来,深可见骨,触目惊心。
我与他相处时日不长,但见他身受这非人的痛苦,也不由垂下泪来,在他床边跪了许久。见他一只清瘦的手伸出了薄被,便小心地握住,将之轻轻送回被中。告辞之前,忍不住向侍立在他身旁的叶疏望去,极力道:“你……多保重些,不要太辛苦了。”
叶疏脸色比当日在长相思中所见并无多大分别,只是面对面看来,更是苍白得几乎透明。闻言只点了点头,道了声:“你也是。”
我鼻子一酸,又不禁淌下两行眼泪。转身出门时,忽听院中有人叫道:“随云!”
我心中一颤,回头望时,却是谢明台赶了上来,仍是满面和蔼笑容,问我一路是否平安,又探问我伤势恢复得如何。闲叙几句,才道:“道尊身体尚未安妥,尹灵心、向千秋几名魔教余孽又在华东作乱,只怕你与小叶的婚期,要延后几日了。”
我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躬身应道:“谢长老考虑周全,弟子自无半点异议。”
谢明台倒有些诧异,笑道:“陵光还说你一定十分失望,早知如此,我真该与他打个赌的。”说着,又拍了拍我受伤的臂膀,道:“随云,你心地柔善,又向来是最懂事的,师伯、师叔们都对你赞赏有加。唉!当日千钧一发之际,你奋不顾身,拼力相护,这般英勇之举,可说是天下第一等的了不起,老谢在此深深向你谢过。”说着,竟向我一揖到地。
我忙伸手将他扶住,急道:“这如何敢当?那都是弟子应当做的。”
谢明台修为远胜于我,执意深深行了一礼,才起身道:“不,世上没有应当之事。你心好是你心好,旁人怎能习以为常?”又命人给我包了许多灵草、灵药,才道别而去。
第六十六章眼前月
我晋升元婴境后,修炼时须进一步意定心清,谓之:闹处炼神,静中炼炁。但尸血余毒未尽,每每与之抵抗,都要竭尽灵力,莫说修为精进,连不损折都很难做到,身子也比往常要困乏得多。回到云何洞天,只坐在地上吐纳了片刻,连一个小周天也未行完,便觉眼皮发涩,头也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再醒过神来,已四仰八叉地睡在了那张玉床上。梦中灵息难以为继,浑身冻得几乎麻木,自己搓手搓脚地回暖了许久,才打着颤坐起来。环顾室内,只见一片素白晶莹,美固然美极,却无半点嫁娶人家的喜气。往日还有叶白驹嘟嘟囔囔地摔门骂人,如今却也不闻一声,想来也到四象殿侍奉他家主人去了。
我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下得床来,在自己角落中堆着的一堆旧物中寻了些铜钱,径自下山去了。
到得丹霞镇上,只见家家户户门前灯笼高挂,喜气盈盈。街上人来人往,布店、肉摊、糕饼店、糖果铺前货品皆堆得小山一般,教人一看就觉得充盈满足。许多身穿新袄子的孩童四处追逐,不时从地上捡出一二只小鞭炮来,点燃了往远处一扔,自己忙捂耳与同伴背身蹲在一处,身后地面炸得一声爆响,往往吓别人一跳。一名儒生模样的老者当街挥毫泼墨,书写一卷长长春联,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最后一笔落下,旁人皆叫好鼓起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