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花飞过云何洞天与四象殿,飞过举行天门大典的竹林与千道石阶,飞到了不空山更高处。我只见地上的屋舍越来越小,最后连山峦也只剩一脉云雾叠嶂的暗影。雪花纷纷如雨,仿佛都往我头顶急落,样式也大了许多。我伸出手来,想捕捉一片最大的雪花,却慢了一步,从我手指缝中飘飘转转地落了下去。忽觉脚下冰花下沉,却是叶疏见我失之交臂,带我追着那雪花而去。我再一伸手,便正正地落在我手心,光彩晶莹之极。
我捧雪在手,开心不已。才放在眼前细看,忽然鼻腔一酸,打了个大喷嚏。
叶疏揽在我腰上的手一紧,问道:“冷不冷?”
我摇摇头,“不冷”两个字才出口,又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忙掩袖遮丑。
叶疏不再多言,驱动冰花从空中缓缓降落。我远远望见山中一处波光漾漾,似倒映着一轮明月。遂好奇道:“那是什么地方?水里怎会有个月亮?”
叶疏道:“那是恋月潭,门中弟子清修之地。”说着,穿过山中的细雪,带我落在那月亮旁边。
我见潭水旁生着几株古树,枝条旁逸斜出,此时都已落了一层白雪。于是踏上枝头,伸手在水中一捞,却无法触及那轮明月。
叶疏也随我而来,一身白衣如雪,足不沾尘地踏在那琼枝上,真如姑射仙人一般,令人莫敢逼视。
只听他道:“这月亮并非真物,是个计算一周天之内可达到最高法力的灵器。修士突破极限之时,月亮便随之产生阴晴之变。每升一层境界,都可到此计算一次。待最后道心圆满之时,月珠便消失不见了。”
我在芝兰台时便知道江风吟到过此处,却无缘一见,更不知作何用途。此时也似懂非懂,只想:“修炼到最后,月亮也没有了,那不是很可惜么?”
此刻雪轻如柳絮,坠入水面,一忽儿便不见了。我坐在老树枝头,见叶疏也来到身边,想到他今日凌虚御风,忍不住小声问道:“你又破境了么?”
叶疏道了声:“嗯。”旋即眉头轻轻一蹙,道:“我身受偌大愿力,非我之物,反为其累。如今难以分割,将来心法大成时,定要将之全部散去。”
我当日也受无性大师圆寂之力加持,只觉多一分进益也是好的,十分沾沾自喜。全没想到真正的天才之人,连旁人的赠予也分毫不取,生怕拖累了自己功法的纯正。一时惭愧起来,道:“……是。你……仙途辽阔,自是……自是不需要他人。”
叶疏抬眸看了我一眼,道:“你不与我一起么?”
我忽然一阵强烈心酸,几乎连胸口也为之撕裂。只见潭中月色近人,我与他肩并肩地坐在一起,他带我捉雪,与我聊天,绝不会再对我的爱慕视而不见。与我从前每一个孤零零的除夕夜相比,与我在芝兰台、秋收堂夜里的无数次祈望相比,已经是美满得不能再美满。可是我的心,为什么还是如此酸楚呢?
我掩饰般擦去眼角的泪水,吸了吸鼻子,轻声道:“谢长老说,我们的婚期要延后几天。叶疏,你要是……你要是……无论往后延期多久,我都可以。就算你要取消,……也可以。”
第六十七章你早点回来
叶疏静静地望了我许久,墨玉般的瞳孔中映着雪光月色,竟令我有种无所遁形之感。
他的声音也像是琼玉撞落在碎冰上:“为什么这么问?”
我凝望他艳丽无双的容貌,胸口那针刺般的痛感越来越浓,明知有些话说出来必死无疑,仍止不住地往万丈悬崖下纵身一跃:“我觉得……你不需要我。你往后漫漫长路,有没有我在身边,都……”
叶疏打断道:“我需要你。”
我一句话问出来,已觉万分后悔。听他回答得如此急切笃定,身上忽然仿佛被人抽干了力气,将头深深靠在了他肩上。
叶疏伸手抱住我,在我脸颊旁轻声道:“师尊对我恩同再造,谢长老他们见他伤势危重,恐我难以兼顾,才有此一问。在我心中,早就把你当成了惟一的伴侣。你若因此不安,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吕祖像前合籍,滴血为誓,心魂相系。”
他双手收拢,将我抱得更紧:“夫君,我需要你。”
我听到这一句,再也忍受不住,泪水一涌而下。从眼中看去,连水中的月亮也仿佛晕开了一团朦胧之色。只觉叶疏修长的手指不断替我拭去泪痕,我在细雪与月光中痴望他的红唇,如失了神一般吻了上去。
次日一大清早,我们一同前往四象殿拜见师尊。方外不问俗事,山上亦无半点过年的气氛。青霄真人精神虽不比以往健旺,倒比前日所见好了不少。见我来了,还特意让小道童给我拿了一个小小红包,又问起我二人的婚事。正好有壶山弟子进来送药,师尊被人搀扶起身,口中笑道:“我这老头儿学艺不精,倒牵累了一对爱徒的美事。没奈何,只好豁出这张老脸,到天机阁去讨些漂亮绸子来,算为师给你们赔罪,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