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身如被千刀万刃刺透,他每一句话说出来,便似将沾满鲜血的刃尖又向深处推了一次。只见青霄真人向那空白画像仰头望去,似深有感慨,叹道:“我三百年前破大乘第三重之时,本以为仙门在叩,却不知月之将盈。待要死心认命,偏偏江随云又在不知梦中解出《横波》,其中载有灵犀先祖当年破格飞升之法。早知如此,你在他尸茧未破之时,只要稍对他施以眼色,以他当日对你痴爱之深,定将一颗心悉数奉上,又何须再耗费光阴?可知阴差阳错,天意弄人。说来也奇,萧昭虽以‘率土之滨’得悉他封存于尸茧一事,又花了偌大力气,强行催开异梦天女秘境,想来对他鼎中之物志在必得。他们萧氏一族一心重夺帝位,萧越更是野心勃勃,做得一手好假面功夫,却在江随云当年封印之时无动于衷,白白错过大好良机,实在令人费解。”
我眼前一片浓黑,只是漠然想到:“他不是无动于衷,只是嫌我丑罢了。”
青霄真人摇了摇头,伸出一只已露衰老之相的手,掸了掸画像上一处几不可见的尘埃:“罢了,孟还天当日横空出世,将他全盘算计打得稀烂,任他如何巧舌如簧,江随云也不会再信他了。他虽零零碎碎采了几次,江随云心中对你不能忘情,终究是差了一层。如今萧越虽已彻底出局,你却也不可掉以轻心,还是趁新婚燕尔之际,善加取用为宜。你对他原本无情,时日一久,终怕夜长梦多。何况孟还天已经寄生而出,倾天魔息汇于一身,定将搅动三界血雨腥风。为师以你横波为助,加上斩魔之功,必得一举圆满。这破格传功之法,反逆天道,到时你难免有境界跌落、经脉逆行之苦。原本将江随云一身余力采尽,或可还你凌虚之境。不过为师深知你脾性,非己所有,你连一眼也不会多瞧,毋论动手采用。也罢,以你绝世资质,重聚灵海,飞仙悟道,也只在刹那之间。你我师徒二人一前一后,天上相见,岂不美哉!灵犀先祖在上,定能佑护我叶氏后人。”
只见日光之下,那空白画像上赫然显出一尊仙影来。只见画上之人一袭云锦白袍,仙袂飘飘,超凡入圣。只是背身向内,不见面容。
忽听院中远远传来一声活力十足的叫喊,却是棋盘真人的声音:“青霄老儿,你一对爱徒今日成婚,也不见你摆些喜糖喜果出来招待,忒也小气了!大易宫那几个贫嘴惯了的,正在宾客席上你一言我一语,挖苦你得很呢!”
青霄真人淡淡一笑,脸上一丝异样的狂喜之色顿时隐去,道:“吉时将至,你去罢!江随云想必也已苏醒多时,别叫他等急了。”
我只觉胸口一阵麻木、一阵冰冷,竟控制不住地打起颤来。一只同样发冷的手轻轻抚在“我”的画卷上,只听濮丽人静默片刻,忽道:“为何……不对他言明?”
青霄真人回望他一眼,似长长叹息了一声:“这一句话,当日我命你向他求婚时,你也问过。当时情形紧急,未及详言。疏儿,你性情淡薄,无嗔无喜,却不知世上有另一种人,情根深种,性烈如火。他爱你之时,便是要他将一颗心活活挖出,扔在地下喂狗,他也毫无怨言。但他一旦发觉热爱落空,那一种狠毒报复,亦比常人残忍百倍。这九天玄阴之体,一经双修,功力飞涨,更胜采用之人。你若向他和盘托出,只怕他美梦惊破,对你我皆极为不利。”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如同想到了什么一般,眼底竟也流露出一丝惧色:“……便让他一梦不醒,也是好的。反正他爱你入骨,只要在你身边,便心满意足,欢喜无限了。你待他冷淡些,又或不愿见他在眼前,闭关云游去了,几十年、数百年……他也只等着你。”
濮丽人深深垂下头,应了一声:“是。”
青霄真人朝后挥了挥手,身上显出一种大获全胜后的倦懒来,随口道:“是了,‘燕然春风’对你灵识有损,如今他与萧越再无欢好之虞,你不必再读他脑中记忆了。”
我再一恍神间,已回到云何洞天之中。濮丽人也已随之而来,却似有些不敢看我一般,只在旁恨恨骂道:“好哇,我说我怎么看他处处不顺眼,果真是个……天杀的无情郎。瘸子大叔,他们这一窝都不是好人,我看你这婚不结也罢!”
一语未落,只听门外笑语喧天,一群明媚少女高声催道:“随云师兄,你准备好了没有?新郎官可要下来迎亲啦!”
我抬起双眼,向濮丽人脸上看去,大悲大恨之下,声音反极平静:“丽丽,把衣服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