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头望去,见玉像栩栩如生,惟独却没有面容。除此之外,洞中空空荡荡,一目了然,再无半个人影。
符冠英停在门口一块平滑如镜的石壁旁,漠然道:“凡出入者,皆于镜中留影。”
他将手贴在镜上,只见一阵灵波荡动,我们一行人的身影陆续浮现在镜面中。再往前推移,忽听蒋陵光一声低呼,只见镜中人影泛泛,棋盘真人、青霄真人、青城山应长老、李杨青等人,正屏息凝神,一步步从洞口经过。旁人并无异状,只见棋盘真人素来嬉皮笑脸的面孔上,却浮现出一丝扭曲之色,似乎正在强忍某种痛楚。符冠英一松手,镜中人影便尽数消失了。
众人面面相觑,均觉一阵寒意掠过心头。蒋陵光喃喃道:“……只有进来,没有出去?那……那怎么会?”
叶霜河捋须沉思片刻,向队列中那名大易宫掌教师兄一扬下巴,问道:“你看方才二位真人一行人之中,有甚可疑之处?可有魔教妖人易容打扮,混迹其中的?”
那名掌教师兄被他劈头一问,也不由肃然答道:“据传此圣地是当年镇压蛇杖之处,敝教改易容貌,是以一枚’壳’嵌套在本体之上,只怕难以瞒过。”说着,便掏出从前我曾见过的胶水、面具等物,简易捏了一副容貌,盖在自己脸上,从石壁前重新经过。果见镜中清清楚楚,照见的仍是他的原貌。
我沉吟片刻,将柳唱送我的“非花如梦”药囊取出,见其中整整齐齐,放着三枚褐色药丸。遂向蒋陵光道:“蒋长老,借一根头发使用。”
蒋陵光连声道:“有,有,应有尽有!”说着,已将袖中一个黄兮兮的布包打开,只见里头密密麻麻,也不知收集了多少怪异物事,指甲、毛发,更是数不胜数,想来都是他替人卜算之物。他寻寻觅觅,忽然目光一顿,拿起一根长长的黑发,直送到我眼前:“喏,这个给你!”
我看他神态举止,便知这头发所属何人。即将一霎雨一挥,反手削下自己几缕头发,这才接过他那根黑发,烧制成灰,与一枚“非花如梦”一并服下。只见众人皆露出惊异之极的目光,再从石壁前走过时,果然不出所料,“我”已经变成了周令的模样,连脸上委屈含恨的神情也别无二致,只一双桃花眼殊无风流之态,与他不甚相似。
我服下第二颗“非花如梦”,变回本来模样,道:“看来元魂不必相符,只要……”
符冠英自踏入这玉石洞穴以来,不知为何一直脸色苍白,连文秀的面容上也带了三分狰狞。见我变为周令,竟难得有些失态,从头到尾,目光没从我脸上挪开半分。直到我变回原貌,仍久久凝望着我面容。
蒋陵光追问道:“只要怎样?”
我才要张口,只觉手中一阵极其微弱的感应,似是从一霎雨中所发。我一惊之下,举剑在手,见那竹枝上清浅的碧光不断流烁,指向那玉像脚底。
我心中没来由地一紧,吞了口口水,捏了个剑诀,缓缓向那玉像指去。一剑落下,只听一霎雨悲鸣大作,玉像双脚喀嚓一声裂开,一个身穿青袍、浑身抽搐的血人在其中蜷成一团,不是青城山大弟子李杨青却又是谁?
第九十六章是我
我大骇之下,急忙将他从那缝隙中扶出。一触之下,只觉他体内骨骼、灵脉,寸寸截断,灵核破烂,已是气息散尽之兆。再看他神色,只见瞳仁翻白,口角边都沾满白沫,竟是神智全失。我双手颤抖,拼命将灵息送入他体内,只见他无光的瞳孔对准了我,嘴唇不断颤抖,显然有话要告诉我。但他识海早已一片混乱,如何却发得出一个字来?
我惊惧痛心之下,再也顾不得其他,见叶霜河还假惺惺地站在一旁,嘶声向他喝道:“你们叶家那读人记忆的法术呢?快给他用啊!”
叶霜河成名以来,只怕还没被人用这种口气命令过。此时竟也被我疯疯癫癫的势头震住,忙提步上前,手指在李杨青眉心中一点。只见他双目紧闭,眉心紧皱,指端不住放出白光,忽然全身一怔,继而脸露惧色,冷汗也霎时流淌下来。
我观其脸色,便知有大难发生,只觉李杨青浑身痉挛,不由厉声催促道:“你快说!”
叶霜河睁开双眼,整个人如同被重锤击打过一般,方才的自得之情、夺权之威荡然无存,身上灵意如流,转而向我眉心一点,哑声道:“……你自己看罢!”
我被他强行破开神念,只觉脑中剧痛,诸般破碎画面一涌而入。有他埋头清扫山门时,旁人对他盛气凌人的讥嘲,亦有他得知自己月盈之体后,在激流之中一次次不甘心的嘶吼。最多的则是他与棋盘真人相处的景象:这位青城山大宗师性情如顽童一般,有时一个老大不耐烦,竟在众长老、堂主眼皮下捏出一个泥身,自己金蝉脱壳,下山玩耍去了。李杨青耐性极佳,对他又了如指掌,每每总能在他撅起屁股与一群孩童斗蟋蟀、打泥丸之际,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也并不出声打扰。直到他输了耍赖之际,这才客客气气地请他回去。每一次棋盘真人对他的突然出现都大吃一惊,挠头不解,不知这个面孔板正的青年,为何总能找到自己。惟有一次,他真正收敛了所有气息,藏在浪花后的青山之后,苍老的眼睛担忧地望着李杨青溅湿的衣袍,不知该说什么话去劝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