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话语已经失力,却仍执着地不肯收手,还在我发尾发狠般扯了一下,低声道:“喂,你答允给我做的衣服,是不是早就不记得了?以后带雨晴来祭我时,可不能再忘了。样式像你以前做的那样便好,带子不要多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如同擦过我耳边的一声吐息:“……不好解。”
我孤零零地坐在法阵中央,只觉脑子如要炸裂一般。此际云开日出,东方大白,身旁三股灵意如烟雾般弥散开去,吹得我衣带在风雪中一阵飘扬。
只听喀剌剌一阵轻响,一枚荧蓝色的小石头轻轻滚落在我脚边。我身上术法已除,伸手要去拾起,手指却不听使唤。
但见那石上光华一闪,瞬时放出一大片园景来,百花盛放,盛夏高天,繁华热闹之极。桑葚摇着灰白的细须,风滚草开出了紫色的花朵,都亲亲密密、打打闹闹地凑在江风吟脚边,向留影石中好奇地探望。卷柏的叶子也青翠起来了,却只顾东拉西扯,到处着人寻问,要去哪里与阿云说话。最后好不容易找准了方位,整个身子却都歪了出去,只扯着嗓子,向不知什么地方空喊道:“阿云,阿云,你这么久不回来,是不是也到天上做花仙去啦?唉,做仙不好玩儿,还是早些回来,和我们一起玩儿罢!……”
一霎之间,我心中情流如天波奔涌,一泻而下。什么物我之忘,万象皆空,全都不要了。与此同时,那“天之生我”的光芒陡然大亮,如同一张梦寐的大网,将光照之处尽数笼罩其下。
“……令君,令君!”
——谁在叫我?
那正正经经的呼唤声低下去,另一个灵动俏皮的声音却在耳边叫嚷起来:“令君,快醒来!夫子又盯上你啦!”
我揉了揉睡懵的双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在九天界耀目的阳光中坐起身来。讲堂上一脸沉毅的青霄老君正严厉地直视着我,一条透明中空的戒尺在掌心一上一下敲动:“琼华仙君,《玄天幻真总录》有云,上神所谓心者,与天同光,为天之正。则你以为,如何炼‘心’?”
我端坐不动,只将眼皮抬了抬,只见书案上翠竹轻轻摇动,枝上一青一红两个拇指大的小人儿,正手脚并用地将案头沾满了口水的一页仙书翻过。我前后左右的小仙也急急忙忙替我翻找,个个抓耳挠腮,不知所措。
青霄老君冷眼旁观,忽点名道:“蓐收仙君,你司掌秋祀,这四时五藏,与心遥想知闻,更应知善恶短长。不知你有何见地?”
那小仙是我十余名跟屁虫之一,说到仗势欺人,倒是一把好手。这正经本领,那是一门也无。闻言只得灰溜溜站了起来,张嘴啊啊几声,惹得旁人一阵拍案大笑。
青霄老君摇了摇头,目光停留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中,声音也似忽然舒朗了许多:“……千霜,你来说。”
一个高挑的身影从比别人矮了一大截的书案后站起,只是与这满座如雪的衣冠不同,他一身素白衣裳上被人泼满了墨汁,黑色长发发尾参差不齐,仿佛被狗啃过一般。他面前的仙书,也只剩一张脏兮兮的封皮了。
他双目平视前方,对四周的哄笑声视若罔闻:“弟子以为,道以无心为体,则炼心之法,宜以静。正所谓: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神合一,万变不惊。”
青霄真君脸色和缓,示意他坐下,又向我瞥了一眼,长长叹息一声,大有扼腕之意:“琼华仙君,你身为天帝之子,生具上神之体,人称’天命之子,万世之心’。如今堪堪落地百年,竟如此蒙昧混沌,心窍未开,老夫授教多年,未见如你一般顽石朽木者。若不是神体做不得假,还怕是那大命星两眼昏花,一时竟算错了!”
第一百零九章我希望你是梅花
磨磨蹭蹭总算挨到下学,我如释重负,一把拂开案上画得七零八落的仙书,在一群人簇拥下,懒洋洋地向门口走去。经过那个瘦削高挑的身影时,我仿佛想起什么一般,拨了拨耳边一串垂荡的宝珠,漫不经心道:“明姝仙子,母后早上给我的糖,现在还有没有了?若还有,给他一块儿。”
我身后紧随的一名女仙满面飞扬跋扈之色,闻言心神领会,道:“回令君,没有了。”又向旁嫌恶地瞪了一眼,鄙夷道:“依我说呢,玉珠夫人亲手做的仙饴何等珍贵,这无名无籍、来历不明的杂种,又怎配尝一尝滋味?”
我叹了口气,道:“本想一尽同窗之谊,可惜事有不巧,没奈何,只能由你们想点办法了。”向后摆了摆手,头也不回道:“随便弄点什么,只要将他嘴巴封住,别那么多话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