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莹莹生怕她把馄饨打翻,只得接过碗,闷声挤出一个:“谢谢。”
她正要关门,又听见阿婆的声音:“闺女啊,饿了就跟妈说,妈给你做。”
张莹莹动作一顿,低低“嗯”了一声。
她关上家门,将馄饨放在床旁边的木头桌子上,然后蹲下身从床下拿出一个垫脚用的凳子,她弓着背坐在凳子上,默不作声地捏起勺子。
勺子在汤碗里没有目的地转了几圈,豆大的泪珠随即滚入汤中,没了踪影。
哭声逐渐压抑不住,变成了凄凉的悲鸣。
门外又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怎么哭啦?闺女,有事就跟你妈讲呀……”
过道里紧接着传来了邻居的嬉笑声:“老太婆,你又犯傻啦?那才不是你的女儿咧!”
“胡说八道!我女儿我能不认得呀?……”
张莹莹搁下勺子,两只手用力捂住嘴巴,可是温热的眼泪却源源不断地从眼角淌出,灌满了她的指缝。
第114章
过道终于安静了下来,张莹莹掀起眼皮,朝头顶的窗口看去,棉絮状的云层正从幽蓝的夜空中慢悠悠地飘过,如一层暧昧的纱帘般,盖住了金黄色的勾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流动地慢了起来,房间以外的世界似乎都与她无关,张莹莹半睁着眼皮,身体虽然疲惫,各个伤口却在隐隐作痛,让她难以入睡。
她在床上翻过身,伸长手臂,够到紧挨着床头的小木桌子,然后打开桌上的收音机,将音量调到最小。
小小的收音机勉强将她与世界联结在一起,她最常听的访谈节目里正在讨论纪弘易,虽然收听者无法看到画面,但是主持人依然声情并茂地讲解着视频里的内容,当仿生人站在玻璃房间前时,主持人将画面暂停,他的语气突然变得紧张、音调也变得急促起来:“我们可以隐约从玻璃的倒影中看到,这名仿生人的脸和玻璃房内的男人极其相似,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张莹莹从被子里伸出手,捏住收音机的旋钮向后转了半圈。
随机调到的下一个电台是档读书类节目,这名主持人的声线平缓、温和,一点没有之前那人的亢奋与焦虑感,张莹莹终于可以暂且不去想其他的琐事,她的眼皮逐渐变得沉重,即将陷入梦乡之际,一通读者来电冷不防让她惊醒。
读书节目即将进入尾声,主持人往往会在这时接通读者来电,这是节目结束前的例行环节,读者们会分享他们想要收听的书籍,主持人会从中筛选出最合适的一本,下一次节目时阅读。
在传统文化、艺术被严格限制、打压的现代社会中,这一类电台节目的收听率永远在垫底,经常是没播出几周就被制作人砍掉,不过因为观众稀少,整个节目氛围倒是非常平和,这是张莹莹被赶出基地以后最爱收听的节目,以前读书的时候,她学的都是公式、是如何操作实验室里的精密仪器,天马行空的文学作品对她来说好像是另一个维度的世界。
可是现在一切都被纪弘易打乱了,张莹莹可以听出来电的根本不是正儿八经的读者,而是找不到宣泄渠道的群众,对方在电话中激愤地指责主持人:
“你知道世界上正在发生什么吗?你知道纪弘易和‘王’的阴谋吗?你明明有传播真相的权力,却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候表现得如此淡漠!你怎么还有心思优哉游哉地读书、看报?难道你一点都不关心我们的生命权吗?……”
通话被切断,一段钢琴曲冷不防接了上来,音乐播放了五、六秒钟后,主持人终于再次开口,他告诉大家今天的节目到此结束,并祝愿所有人睡个好觉。
人们的诉求到底是什么呢?张莹莹直起身,又捏住旋钮转了好几下,果不其然,几乎每一个电台都抓住了这个话题,现在谁要是不来趁机踩一脚纪弘易,都会被认为是不正常。她认为人们这样做并不全是为了追逐热点。铁证如山,“王”的暴行无法被否定,民众感到被冒犯、被背叛,此时热烈地讨论这件事,这不是件坏事。
然而令她感到困惑的是,当人们终于获得了发声机会,当他们被推到摄像镜头前、被记者追问他们的诉求时,许多人眼神闪躲,揉揉鼻尖,说他们只是想要“王”的回应。
一旦问起对纪弘易的看法时,却又是怒发冲冠,喊着要“烧死他”。
被推上神坛,却又跌落的人,与生来就坐在神坛上的王有着天壤之别,人们生来就对后者有畏惧之情,可是对于从他们之中诞生的前者,纪弘易的背叛无法令人忍受,人人都想要将他撕碎以泄愤,哪怕明知他根本不是“自杀审判”的幕后主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