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一家两兄弟,大的学了文学,在报纸上发文攥写时事,是报社顶厉害的一支笔杆子,小的就不远万里去了法国,要学医,将谢远行气得日日唉声叹气。
两个月前谢远行给谢洛生发了电报,说他母亲生了病,让他回来看看,谢洛生担忧母亲当即启程回国。几经周折,谢洛生回到故土,却收到了父亲的另一封电报,言辞之中提到国内不太平,他们将居家迁往港城避难,谢洛生若是回了沪城,就先去容公馆暂住些时日,等有机会再去港城一家团聚。
容家和谢家论起来也有些交情,算得上是远方亲戚。
容家现在的当家人是容述。
容述想起这么号人,谢洛生脑子里浮现报纸上刊登的一张照片,照片中人作的戏里虞姬的扮相,脖子上横着剑,盈盈的一眼望来,好像能穿透时空直抵人心里去。
容述是个唱戏的,戏子。
谢洛生坐在后座,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楼宇行人,已经下起了雨,两旁种了许多梧桐,在凄楚的冷风里簌簌摇曳。
街上行人寥寥,墙上张贴着偌大的卷发女郎报,是时下最火的电影明星,霓虹灯在雨里光怪陆离地闪烁着,迷乱人眼。
谢洛生出神地看着,想起未完成的学业,想起远在港城的家人,想起连绵的战火,他兄长笔下满目疮痍的家国,一时间竟有几分迷惘和不安定感,仿佛成了无根的浮萍,游游荡荡地不知将去往何方。
不多时,车子停了,谢洛生回过神,就见容林已经拉开了车门,打着伞,对他说,“谢少爷,到了。”
谢洛生拇指摩擦了一下自己的裤子,应了声,弯腰走了出来。
容公馆是一幢西式的大别墅,很大,如同暗夜中的古堡,矗立在雨夜里,能见隐约的灯火。
谢洛生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林叔,容先生……”
容林笑道:“我家先生不常在家,他大半时候都在戏园子里,戏园子那边也有个公寓,先生在那边待得多。”
谢洛生点了点头。
容林说:“其实先生脾气很好,您不用担心,说起来真要若论辈分,谢少爷可以称我家少爷一声叔叔。”
谢洛生没有说话。
容林道:“不过”他看着谢洛生,说:“谢少爷是留过洋的人,思想开明,想来对很多事情都该是……”他顿了顿,温和道:“看的开的。”
谢洛生想起容述去学唱戏,梨园行一向是被人瞧不上的,容家是大家,容述却直接一头扎进了梨园行,还成了红遍大江南北的名角儿,说得好听了,那叫离经叛道,说得难听,那就是自贬身份上不了台面。
谢洛生对京剧谈不上什么喜欢,也没什么不喜欢,客客气气地:“京剧是中国国粹,容先生不惮流言蜚语,投身此道,家兄对容先生赞誉颇多,洛生也很是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