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洛生无奈笑道:“容先生别笑话我了。”他看着容述的嘴唇,容述的唇形生得好,嘴唇薄,显出几分锋利。谢洛生稳了稳心神,才伸手打开了口红的盖子。
青年神情专注,仿佛是在做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眉宇透着股子认真。容述抬了抬下巴,谢洛生捏着他的下颌,低声说:“不要动。”
直到他觉着满意了,才退开两分,说:“容先生瞧瞧?”
容述却没看镜子,二人挨得近,呼吸可闻,他看着谢洛生,声音轻,调情似的,说:“不觉着奇怪?”
谢洛生垂下眼睛,看着那张艳丽的面容,犹豫了一下,道:“奇怪。”
谢洛生补充道:“其实也不奇怪,这世上没有哪条律法规定只有女人才能化妆,男人穿不得旗袍。我觉着奇怪,是因为自古以来男人同女人的穿者打扮就泾渭分明,这个观念由来已久,根深蒂固。可这是容先生的选择,如今已经是民国了,容先生喜欢穿什么,怎么打扮,这是容先生的自由,任何人都无权置喙。”
“何况,”谢洛生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说,“容先生这样……很好看。”
“我很喜欢。”
第31章
二人出了门,是谢洛生开的车,还未到城隍庙就下了车,街道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春节游庙会是沪城的老传统,街上男女老少,不乏穿着时髦的年轻男女,亦有长袍马褂的,人声嘈杂,交相起伏,混杂着庙里鞭炮和熏香的味,透出浓烈的烟火气。
中国人最是坚韧,战火里煎熬过一年,对新的一年便又生出希望,奔涌着来神面前,各自诉说着渴求。
谢洛生在外漂泊了几年,学时不觉孤独,如今乍涌入人群,耳边都是乡音,心里便浮现出一种踏实的亲切。
路边摆着小摊子,摊上有卖香火的,有卖点心的,诸如方糕,年糕,绿豆糕,一望口齿生甜。谢洛生看着,目光又叫糊糖人的小贩吸引了去,糖汁熬得金黄,在小贩手里活了一般,勾出憨态可掬的年娃娃,栩栩如生。
谢洛生问容述:“容先生以前会来逛庙会吗?”
容述说:“不逛。”
谢洛生看向容述,容述脸上没表情,道:“多是应酬。”
谢洛生顿时想起容述的身份,又想起这两天堆积在容公馆内的名刺,心中了然,想来即便是春节,容述也是不得闲的。他那话说得无波无澜,教人分辨不出喜怒,容述这人做什么都游刃有余,谢洛生不可控地想,容述的母亲去那一年,容述不过十七八岁,那时的他,是怎么样一力担下整个容家的?
他走了神,街上人潮如海,冷不丁的,身边有人走得急了,撞着了谢洛生的肩膀。他晃了晃,手臂就被容述握住了,谢洛生垂下眼睛看着容述骨节分明的手指,低声叫他,“容先生。”
容述:“嗯?”
下一瞬,掌心一暖,谢洛生就握住了他的手,容述怔了下,看着谢洛生。谢洛生朝他笑了笑,手指嵌入他的指缝,十指交扣。
容述只觉他孩子气,心中却莫名动了动。
城隍庙中有一株老树,挂满了红绸,风一过,摇摇晃晃,树上的铃铛也响了起来,清脆悦耳,仿佛要将这人间诉求都上达天听。不乏有人凑热闹也往树上悬上两条红绸,会写字的,便自己趴在陈旧的木桌上一笔一划地认真勾勒,带着满腔虔诚,不会写的,便付上几个铜板算作润笔费,请庙祝抑或是旁边的秀才写上两笔。
谢洛生手中也拿了一条就要系上去,容述问他怎么不写点什么,谢洛生想了想,笑道:“想求得太多了。”
“父母兄长远在港城,想求他们顺遂平安,家国动荡人民受难,想求战争胜利百姓和乐,”谢洛生眉宇间一派平和,语气却像个贪心的小孩儿,因着想要的太多,一个都舍不得丢下。他看向容述,微笑道:“还想替容先生求一个一生喜乐如意。”
“太多了。”谢洛生攥着红绸,老树枝干蔓延,一枝低矮,谢洛生直接伸手系在了上头,看着绸带摇曳,笑道:“容先生不挂一条吗?”
容述说:“我没什么所求的。”
他天性淡漠,所求寥寥,如今尽都握在了手中,无甚可求。
谢洛生莞尔,他仰起头,看着满树的红绸,青年声音轻缓温和,道:“都说无欲则刚,可有时我觉得人生在世,有所求才愈见坚强,诸如生死,理想,如此种种,有了所求,便有无穷的力量,生活才显得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