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短短的一年。
分明寒冬还未至,谢洛生却觉得心头发凉,下意识地挨近了容述。容述若有所觉,抬手将谢洛生抱在了自己腿上,搂着他的腰,二人面对面,容述轻轻抚着他的后背,道:“别怕。”
谢洛生心想,还好还有容述在。
他搂住容述的脖颈,低声说:“容叔叔在,我不怕。”
容述笑了下,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坐着,仿佛方寸之内,是这即将到来的凛冬唯一的庇护之所。
沪城彻底成了一座孤城。
人活着,日子总是要过的。
沪城已经没有了终日的轰炸炮弹声,却仿佛被按下了消音键,静悄悄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每一个走上街道的人都面带惊恐,脚下走得快,步履也堪堪踩着,好像不知道从哪里就会有一把刺刀捅入他们的身体,还不时望一眼天空,生怕又落下一颗炸弹。
沪城南市离交战区最近,整片南市房屋几乎都被毁了,沿江一带经火焚了三天三夜。容家有产业在南市,容述去过一回,回来时变得越发沉默。
容述鲜少走出容公馆,只偶尔会和薛明汝通电话。宋舒婉已经脱离了危险,在医院养胎。这一日,二人就着公司的事情聊了许久,薛明汝和容述相交多年,也同容述合作置办了产业,如今容家公司迁入内地的迁入内地,毁的毁,留在沪城的,竟只剩了两个厂子。
电话将挂,薛明汝突然说:“毓青,张成宴死了。”
容述愣了下。
薛明汝说:“他不肯撤离,还去了前线,就在沪城沦陷的前几天。”
“后来死在了松江,尸体被冲到了岸边,已经不成样子了,要不是刚好有人认得他身上的怀表,只怕”
薛明汝顿了顿,容述没什么起伏地说:“知道了。”
第73章
张成宴的死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水花,沪城死的人太多了,谢洛生是后来见张家办白事,一听才晓得的。他愣了愣神,没想到张成宴竟然死了,更没想到,他死在了战场。
沪城乱了许久,即便是租界内,随处可见都是难民,他们面黄肌瘦,满身疲惫,拖家带口,更是滋生了许多烧杀抢掠,卖妻鬻子的惨案。那是谢洛生这辈子都不愿再回想的事。直到过了半个月,饱经战火的沪城才堪堪变得平稳。
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活下去,苟延残喘,竭尽全力。
宋老也死了。
他是在沪城沦陷的第三天去的,听闻沪城沦陷,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倒在了病床上,死不瞑目。大抵是见了太多的生死,谢洛生听说时,心中生出几分恻然,还有些麻木的悲痛。他同容述一道去宋家吊唁,如今宋家只剩了一个宋瑶,她年纪轻,转眼间父亲去世,家国离乱,整个人瘦得不像样。
容述上香鞠了躬,目光沉沉地看着灵堂上摆着的遗相,堂上的宋老面容带笑,尤见生前模样。人走茶凉,偌大灵堂来祭奠者寥寥无几,世道太乱了,人人自顾不暇,哪管别家生死。
谢洛生今日也穿了一身黑,看着宋瑶,轻声说:“宋小姐,节哀。”
宋瑶一双眼睛红肿,闻言勉强地笑了笑,看向容述,叫了声“容大哥”,眼泪刷的就掉了下来。
容述看了眼宋瑶身旁的丫鬟,她一个激灵,小心翼翼地递上了手帕给宋瑶擦眼泪。过了片刻,宋瑶的情绪才缓了过来,容述开口道:“瑶瑶,人死不能复生。”
宋瑶哽咽道:“我知道,我只是……没想到爸爸他会就这么走了。”
说着,宋瑶泣不成声。
容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再哭眼睛就坏了,宋叔最心疼你,肯定见不得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宋瑶呜咽难言,失怙的小兽也似,隐忍着悲痛和绝望,她胡乱地擦去了脸上的眼泪,哑声道:“我不哭,不哭……”
几人静了须臾,容述道:“现在沪城危险,你一个女孩儿,搬入租界吧。”
宋瑶抬头望着父亲的遗相,摇了摇头,道:“我哪儿都不去,就待在家里。”
容述循着她的目光看向宋老遗相,宋老除了宋瑶,还有三个儿子,底下还有两个姨太太。自宋老住院,宋家纷争不休,后来沪城要沦陷,姨太太和儿子都收拾了细软逃出了沪城。如今宋老去了,只消缓过战乱,宋家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在这满世界的豺狼虎豹面前,宋瑶根本守不住宋家。
宋瑶说:“容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是我爸爸守了一辈子的宋家,我不能让它就这么没了。我爸爸不在,不代表我宋家人都死了,”她咬着牙,眼里露出几分凶狠坚决,说,“我是宋家的小姐,只要我还在这儿,我还活着,宋家就绝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