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好的时机,只要趁乱顺势坦白了,那以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再慢慢解决慢慢探讨慢慢商量的……缪存站得笔直,眼里只看得到骆远鹤了。他甚至没发现骆明翰是如此气息冰凉脸色铁青。
骆远鹤的目光在缪存脸上停了许久,久到他自己尚未看够,骆母却已经觉得蹊跷了。
“骆远鹤?”
骆远鹤最终了无痕迹地收回了目光,看向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身体不好,早年怀双胞胎时便落下了病根,一直没有养回来。她一辈子都很宽容、慈善、想得开,但并非没有痛苦。没人比骆远鹤更清楚,骆明翰出柜后,母亲虽然极力表现出开明淡然的模样,夜里却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骆远鹤因为画画的缘故,总是睡得很晚,夜半总能听到她辗转难眠,听到她起身后给自己倒一杯温水,然后撑着案台唉声叹气半天。
那年夏天,他的母亲经常半夜起来,披一件外套在小区外的河边散步,骆远鹤放下画笔去陪她,她牵着他的手:“你不要再出问题了,妈妈受不起了。”
其实,骆远鹤内心从未明白过爱情是什么东西,是一种什么感觉,所以他也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唯一让他产生过明确的思念、占有、想要待在一起、想要关心的人,就只有缪存。这确实是「喜欢」,但是否是「爱」,骆远鹤还在观察。如果真的是「爱」,是否是疾风骤雨般、可以让他颠覆一切舍弃一切去接受的「深爱」,他自己尚且还不得而知。
在没有弄清楚自己的决心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骆远鹤就是这样一种人。如果没有搞清楚状况而贸然表白,那如果他厌倦了、半途而废了,或觉醒了其他的想法,那不就是在给对方增添麻烦和痛苦么?骆远鹤在本质上,并不喜欢这样亏欠别人的感觉,以及这种由亏欠而形成的羁绊。
本来,他有许多的时间,可以到了法国,到了这样陌生的、悬置了国内一切人际事务的环境中去慢慢想明白,去慢慢地跟缪存接触明白。如果是感觉错了,那并非是真正的爱情,他也仍可以照顾缪存,看他成家立业,两人当一辈子亦师亦友的关系。
但不管是命运,还是骆明翰,都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甚至连缪存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知道缪存亦喜欢自己的那个晚上,在法国长久的坐立不安终于落到了实处,却又被抛到了一个更高更危险的地方。他整晚整晚地泡在画室里,强硬地让自己不要回头去看一眼客房里亮着那盏灯。
“我不知道。”骆远鹤看着他的母亲,最终这样心平气和地说。
“骆哥哥?”缪存懵住,短促地笑了一下,问:“为什么?”他努力地暗示:“你那天的电话,我都听到了,我就在旁边”
“缪缪,”骆远鹤深深地看着他,掩饰住了内心的那场措手不及:“不要再说了。”
“我不明白。”刚哭过的眼圈红红的,很艰涩,稍微眨一眨眼,眼泪便又冒出来了,融在他本就湿漉漉的眼睫毛上。但他脸色很平静,跟骆远鹤如出一辙,不愧是继承了他的衣钵的最好的学生。
“不要把私人情感生活带到公事上来。”骆远鹤温和地提醒他的学生,“有什么事,你们私下自己解决,先进来吧。”
他连「退出」两个字都说得这样隐晦、得体,不让场面上的任何人难堪,更把他妈妈心里的那一点怀疑干脆利落地掐灭掉。
骆明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局面,却并没有预想中的高兴。他设计了所有人包括自己,来跟命运进行一场豪赌,现在他赌赢了,但所有胜利的喜悦,都在看到缪存身形摇晃的刹那而分崩离析。
缪存扶住了墙,手指曲着,指骨泛出青白:“……我知道了,”他最后看了一眼骆远鹤,乖巧地抿了抿唇:“老师。”
“缪存?”
试图扶他一把的手被推开,缪存脊背笔挺地走到骆母身边,最后一次道歉:“对不起阿姨,我跟骆明翰真的没有未来了,谢谢你和叔叔对我过去的照顾,请代我向叔叔问好和道歉。”
“哎妙妙”
缪存走向那间曾短暂属于过自己的客房,听到骆母在身后叫自己,再度对她笑了笑,随即走了进去,关上房门。
很小的时候,大年夜热闹着,他待在阁楼上,就想过骆哥哥的家是什么样的呢?要是有一天见到了他的父母,他应该怎么乖乖巧巧地问好,讨他们喜欢呢?骆哥哥上大学前,一集训就是一个月,走之前会把画室的钥匙留给他,还会布置很多作业,缪存没人管,就天天在画室打地铺,他觉得那里真的太好了,像天堂一样,可以随心所欲地画画,眼睛一闭上,到处都是骆远鹤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