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秦文卿的尸身无故失踪之后,张遐就一直感觉到有股挥之不去的阴霾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这让他非常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他带着张母在城南买了个狭窄的小院子,刚刚安顿下来,就迫不及待地去翰林院报道。
先帝在逝世之前,按照惯例为前三甲授了翰林院编修的职位,按照规定,新科进士们在考中之后有一到三个月的时间回家乡探亲,但这个年代交通不易,从京城到地方走个大半年也不少见,所以实际花的时间通常会比规定的更多些,也没谁会故意跳出来拿逾期说事。
从先帝驾崩到新帝登基,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在新科进士里,张遐已经算是回来得比较早的了。
“张遐是吧?知道了,明儿开始点卯,陛下近来有意重修律法,正缺人手呢。”
张遐见自个儿的顶头上司还算和善,不由得将心中的紧张和不安都放下了些。
是呀,他可是要娶公主的人,就算有谁盗走了秦文卿的尸身,拿这个来要挟自己,自己也可完全可以不认啊。
毕竟寄宿在自己家里的那个“表妹”,可是已经嫁去西南了呢。
张遐自己给自己喂了颗定心丸后,就打算回家取拜贴,看能不能递到德婉公主府上。
因先帝太后溺爱闫婉怡,所以早早为她建了公主府,闫婉怡现在还住在宫里,但出宫的时候也会到公主府歇脚。
公主府的位置就在皇城根下,两个小姑娘换下宫装,穿上家常的衣裳,闫婉怡笑嘻嘻地打量着只比自己小一岁的侄女儿,往秦文卿脑袋上放了一朵白玉雕的梨花:“皇兄生得好看,但他气势太吓人了,你那位义兄也长得漂亮,就是有点儿憨憨的,还是咱们卿卿最好,又娇又美,简直要把整个京都的女儿家们都比下去啦~”
秦文卿羞红了一张脸,小声说着姑姑比自己好看。
闫婉怡依旧是一身素淡的装扮。
本朝从来不提倡后世子孙为先人宛如自残一般的守孝,反而更加倡导在先人逝世后,后人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不可过度茹素,不可过哀毁身,不可耽误子嗣繁衍之事,要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外出踏青,好清散心中的哀伤之情。
秦文卿知道,死去的先帝是姑姑的父亲,被太后传召的那一天,姑姑的眼睛还是红着的,但她在自己面前却是那么地鲜活,努力地逗自己开心。
她掏出捏了许久的一枚香囊递给闫婉怡:“姑姑,这是我课余时候做的小东西,我、我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才艺,做的也不怎么样,你......”
话没说完。
闫婉怡惊叹着接过香囊:“哇!真好看!”
“卿卿好厉害呀,这花儿简直像真的一样!”
“天呐天呐,要是我的女工能赶上你一半,母后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秦文卿愣了下:“真的吗?”
她从来没被夸奖过。
吩咐她做女工度日的张母也从来都是居高临下地说她的绣工根本拿不出手。
闫婉怡挽着秦文卿,嫩白的指尖珍惜又小心地轻轻抚过香囊:“不是姑姑我偏心,这绣工,哪怕是织造处内供的绣娘,也鲜少有能及得上的。”
秦文卿被她夸得一愣一愣,终于反应过来了,又试探地寻求建议:“姑姑,如果我给祖母父亲兄长他们都做一个,你说,他们会喜欢吗?”
“怎么可能不喜欢?”闫婉怡当场把香囊挂在腰上,“我这些天看着,皇兄对你,比我父皇对我可好多了。”
“他请人教你读书,却不像我父皇一样吩咐先生只许我学什么《女训》《女戒》,甚至还许你看话本子;让你学琴棋书画,也不是非逼着你样样精通,而是你一觉得难了没兴趣了,他就把师傅撤换掉,课程也要跟着改,舍不得叫你受一点委屈......”闫婉怡掰着指头数了一遍,用羡慕的语气说道,“你爱暖黄翠绿的颜色,喜欢白玉珍珠对不对?”
秦文卿:“诶?”
她身边的一切,无论宫人也好,花草摆设也罢,没有一样是不合自己心意的。
但她太过怯懦,竟然直到被闫婉怡点醒,才发现父亲除了找回自己之外,还默默地为自己做了这么多,秦文卿眼眶一酸,她用力把泪意挤掉:“姑姑真好。”
她用力抱了一下闫婉怡,后者故意装出嫌弃的语气:“哎哎哎,别把我衣裳揉乱了,好不容易才找出来能衬得上这香囊的衣裳呢。”
两个女孩儿干脆敞开了心笑闹作一团。
在公主府前院等待妹妹和“姑姑”换衣服的秦玑衡已经灌了整整三壶茶,连管事都战战兢兢地上前问他是否想要出恭,秦玑衡摇摇头,看着太阳逐渐从天边爬到正中,还没看见两个姑娘换好衣裳出来。
他依旧只穿一身简练的黑色衣裳,坐在那儿像个雕塑似的,前院的门房捏着一张帖子在门外探头探脑,见到秦玑衡竟然还在这儿坐着,被吓了一跳。
管事一抬手:“你有何事?”
门房擦擦额上的汗水:“是张探花递了帖子来。”
管事先看了一眼秦玑衡,他是知道先帝曾有意将德婉公主许给新科探花张遐的,但并没有发过明旨,而这位秦公子是新帝的养子,深得新帝爱重,宫中从不避讳他进出,甚至两位公主外出踏青,也是让他在一旁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