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皇谢年在囚中自尽而亡的消息很快就散了出去。
夏皇接受越国降臣觐见的那一天,是谢昶代表剩下的谢家皇族接受了“庸乐侯”的爵位，向夏皇称臣，自此,越国便算是被彻底地灭亡了。
谢昶受封时，秦晞已经带着样貌大变的谢年入了宫。
谢年听见宫人传来的消息,脸上终究还是露出了郁色。
“先生，这万事万物轮回罔替,生而又灭本就是常态，且越国灭亡并不只你一个人的责任。”秦晞在夏国众人眼里地位辈分都高,性格孤僻,身体又不好，所以都只是远远地敬着，见他带了几个陌生的男女入宫，也没几个人敢上前询问。
“先生与其为了家人故国揪心,不如来帮着鄙人把那些个在背后作祟的小人给揪出来。”
何文轩在昨日便亲自上门来告诉秦晞，他的“女儿”找到了,人今天就能到,来请示秦晞想怎么认回这个在外流落多年的女儿。
秦晞自然是想搞个大事情，便让何家人等到宫宴的时候,把那女孩儿带到自己身边来，他要“光明正大”地在夏国宗亲、朝臣跟前认女儿。
得到了这个答复的何家众人喜不自胜。
在他们看来，只要秦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认了慕容汐是他的女儿，那么将来哪怕谢秋凝活着找了过来，秦晞也只能咽下这一口闷气，不然这么高调地父女相认，最后却认回一个假女儿,可不是把国师府和夏国宗室的脸都给丢尽了？
秦晞把何文轩狂喜的神色看进了眼底，这会子他自己的心情也是十分舒畅，若不是时间和条件不允许，秦晞甚至想把整个何家都高高捧起，让他们以为自己到了夏国，还能有在越国时的地位，待他们一家子都得意忘形了，再把这家人摔个粉碎......
“真可惜呀。”秦晞撑着下巴，如果要慢慢地收拾何家，那势必会委屈了自己的宝贝闺女。
谢秋凝本性活泼开朗，不受樊笼所困，她到自己身边这一天天地，欢笑声愈发地多了起来，也正是因着这个，秦晞才愈发看不得女儿受哪怕丁点儿大的委屈。
“当了爹，心就软了。”
宫宴还没有正式开始，谢秋凝就被皇后拉去亲香了，秦晞依旧是装着病弱的模样，叫儿子给自己推着轮椅，左边谢年，右边郁原川，四个男人找了条清净的宫道慢悠悠地溜达。
秦晞感叹着自己竟然也会变得如此心软的时候，他听见身后的秦玑衡非常认同地接了一句：“父亲确实跟从前大不相同。”
“哦？”秦晞把眉毛挑起来，“具体说说？”
秦玑衡沉默了一阵：“......你确定要听？”
原本在秦晞身侧的谢年忽然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出去一截，大概是觉得自己在这儿听人家的家里事不太合适。
郁原川一愣，也想跟着走出去些，却被秦玑衡一把拉住了。
“怎么说呢，老头儿你，最近变得没那么不做人了。”秦玑衡耿直开腔。
放在从前，秦晞是不可能因为孩子的请求，而放弃自己想要除去的目标的。
秦玑衡很开心见到父亲这样的变化，他经受过的悲伤和痛苦，妹妹们不必再经历一遍。
秦晞面无表情地开口：“或许只是因为我这段日子心情比较好。”
“那也挺不错的，如果能一直保持下去就好了。”秦玑衡说着说着，又想起在上一个世界里时，拳头挥在父亲脸上的快感。
他转了下手腕。
就听见秦晞说：“你少跟我顶嘴作对，那我的心情就很可能会一直好下去。”
“真的？”
秦玑衡问了声。
旋即他又摇头：“不对，你又在瞎胡说。”
秦晞“嗤”地笑了笑，没有否认。
他固然可以为了孩子，把自己的底线一退再退，但在与孩子们没有关联的那些人妖神鬼又算什么东西？
该怎么折腾，还是怎么折腾，谁叫自己总感觉无聊呢？
秦晞微微偏头，把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郁原川：“原川也是这么想的吗？”
郁原川的黑袍抖了几下，他低下头盯着地砖：“徒儿不敢妄自揣测。”
他乖得过分，像极了秦晞刚刚把许一诺抱回来的那段时间，无论什么命令都乖巧听从，生怕自己被小师弟抢占了在师父心中的位置。
但即便这样乖巧的徒弟，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也会拼上性命，与秦晞一搏。
见识过郁原川在最后那一刻的疯狂崩溃，现在他乖得像只奶狗子的模样让秦晞不禁起了些许怀念的心思，他眉宇间的神态变得温和下来：“你怎么说，也是为师养过的头一个孩子，或许你曾走了些错路弯路，但已死过一回，为师早就原谅你了。”
郁原川惊诧地抬头，他青白的脸上很少有情绪外露，只在黑袍底下，常人无法看见的鬼气不断地翻涌着。
他感觉自浑身都在颤抖着，又像是整个魂体都一瞬间脱了力，没法再继续稳站在地上，简直轻得快要朝天上飘了。
“师父......”这个词的尾音像是某种幼兽的呜咽。
秦晞唇边的笑容不似作假，银白的长发跟身上那一圈绒白的狐裘混在一起，他病痩的脸被称得愈加脆弱，却也愈加柔和动人：“你我师徒多年，跟父子也没差多少了。”
他言语和煦，让人完全无法联想，在数百年前，这个人是如何一步一步把亲手养大的徒弟逼入绝望崩溃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