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块五花肉被高温炙烤的蜷缩,变成了一块黑乎乎的碳状。
陈妍喊来服务员,让他把火调小一点。
她站起身,把他手里的烤肉夹子接过来:“我来吧,我特别会烤肉,以前和我朋友一起出去吃饭,都是我在烤,你今天有福了,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他微挑了唇,像是在笑:“是吗。”
隔着薄薄的烟雾,陈妍都能看见他一片死寂的眼底。
他的笑只浮在表面。
太不真切了。
陈妍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都被拧到了一块去。
傅尘野不能这样的,他不能这样。
他要是难过了,可以哭,可以爆粗口。
他越是安静,越是表现的若无其事。
就越让人心疼。
她把手卷进袖子里,因为担心,而轻轻握成了拳。
她喊他:“傅尘野。”
他抬眸:“嗯?”
隔着烟雾,他那张脸,好像离她很远很远。
直到那一刻,陈妍才算是终于明白。
她以为的,自己已经在傅尘野心中占据了一点点的小位置。
虽然小,但是存在的想法,其实完全都是错误的。
他的心至始至终都是封闭的,从来没有打开过。
哪怕他曾经温柔的哄过她,还给她做过饭,会陪她一起回家见她姥姥,在她难过想哭的时候,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她头顶。
但他做着一切,并不是因为,她在他心里是特殊的。
只是因为,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无关其他。
陈妍这会反而不怎么想哭了。
因为并不意外。
她可能稍微有点天真,但是不蠢。
傅尘野始终保持的那点距离,和若即若离的虚无感。
她都是可以察觉到的。
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因为喜欢他,所以甘愿自己骗自己。
冰块总有融化的那一天,她觉得,自己总会靠着自己的坚持不懈感化傅尘野的。
----------------
从烤肉店离开后,下了很大的雨。
傅尘野说送她回去,被陈妍拒绝了,她说她还约了人。
傅尘野低眸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确认她话里的真假。
最后只说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他把唯一的一把雨伞给了她,自己转身进了雨幕。
陈妍看着他的背影,眼睛又开始一阵一阵的发酸发热。
周围人来人往,成双成对,可是为什么。
只有傅尘野是一个人。
为什么,他永远都是一个人。
太不公平了啊。
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他该有多难过啊。
自己那么喜欢的人,在其他男人面前笑的那么温柔。
他的心里,肯定是会难过的吧。
陈妍并没有约人,她不过是想,给傅尘野一个独处的机会。
他刚才的状态太差了,说话走神,注意力也不集中,甚至把手边的醋当成大麦茶倒进杯子里。
陈妍觉得,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让他一个人安静的待会吧。
------------
傅尘野回到家时,身上已经湿透了,他把衣服脱了,直接进了浴室。
热水迎头浇下,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放下了。
他切断了和她所有的联系方式,他是理智的,并且理智的过了头。
夏纯吟不喜欢他也没关系,只要她能够幸福就够了。
可是就在刚才,他看到那几张照片的时候,他突然觉得,他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圣人。
他自私,他善妒。
他的灵魂是恶臭的。
他看到小桃子和其他男人在一起,看到她冲着其他男人笑,他顿时有了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
干脆一起下地狱吧。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这样想过。
但也只是一瞬而过的念头。
他体内的劣根性被嫉妒激发。
甚至于,他想,要不干脆回去吧。
回去看看她。
当然,这个念头并没有持续多久。
像他这种,长期生活在地狱里的人,灵魂也是恶臭的。
小桃子那么干净的人,靠近了他,都会被传染。
她应该一直干净的,好好待在她应该待的地方。
可是。
可是啊。
还是会难过。
没办法,控制不住。
他还记得,以前语文老师说过的那句:“人类之所以区分于其他动物,是因为他们拥有控制自己情绪的能力。”
可傅尘野觉得,现在的他和那些动物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只能任其野蛮生长,如他这个人一样。
镜子上满是雾气,他用手随意的擦拭了几下,盯着里面的自己看。
他的身上有太多的伤口。
他也记不清哪道伤是什么时候,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弄的了。
受伤的次数多了,就很稀松平常了。
水珠沿着手臂的肌肉线条滑落,上面的纹身依旧明显。
这是他十五岁那年纹的。
那个时候他一米八二,利用身高的优势,骗过了纹身店的老板,也骗过了地下拳馆的人。
他还太小了,没办法打工赚钱,因为没人收他。
收童工是犯法的。
再加上,那些工作来钱太慢了。
他要给他妈治病,各种药物和仪器,一天就是一千多。
家里的房子也卖了,他们住在八百块一个人的出租屋里。
厨房是和人共用的,走廊很窄,隔音效果也差。
他躺在床上,每天都能听到隔壁的男女发出的奇怪声音。
后来他去买了一副耳塞。
--------------
地下拳馆的那些比赛,是不拿人当人看的。
他们追求的就是刺激。
第一次上台的时候,傅尘野心里也会害怕。
然后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
但是赚的钱也越来越多。
他终于不用再去操心,他妈妈会因为钱不够而停药了。
最直观的改变,除了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大概就是他直线下降的成绩。
夜晚打比赛,只有白天睡觉。有的时候甚至还得逃课。
他的成绩肉眼可见的往下掉。
为此班主任不止一次的找过他。
他知道他家里的情况,所以认为,他目前的出路只有读书这一条。
他恨铁不成钢的劝说傅尘野:“你再这样继续下去,你是想让你妈妈失望吗?”
傅尘野想说些什么的。
他如果不继续下去,可能他妈就没有命来失望了。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痛苦没办法做到感同身受。
他也不希望被人同情。
没必要。
虚情假意。
----------------------
tā • mā • de病越来越严重,甚至到了连他是谁都记不起来的程度。
有的时候傅尘野去医院看她,她不高兴的把他往外推,说不喜欢他,不想见到他,让他走。
傅尘野往往到了这种时候,都会像小时候那样撒娇:“怎么能不喜欢我呢,要是连你都不喜欢我了,就真的没人喜欢我了。”
他妈不听,还是要赶他走。
因为怕她情绪激动而再次发病,护士只能让傅尘野暂时先出去。
他就站在走廊外面,盯着头顶的光。
白炽灯有点刺眼,刺的他眼睛都睁不太开。
小的时候,他六岁那年,看中了一个奥特曼的台灯,非缠着他妈要买。
他妈捏捏他的脸,哄他:“妈妈刚刚看了一下,这个灯的亮度太亮了,还不能调节档数,看久了对视力不好,容易近视,野野听话,我们买个其他的,好不好呀?”
他小的时候很听话,他妈妈说要买其他的,他就点头,说买其他的。
可是现在。
他都近视两百多度了,他妈却不管他了。
那段时间,傅尘野每天都会医院。
但他妈一直记不起来他是谁。
每次看到他了,都会说讨厌他,要赶他走。
有的时候甚至连护士都看不下去了,会出来安慰她。
“你妈不是真的讨厌你,她只是忘记你了,这个病,你是知道的,都会这样。所以不要多想。”
傅尘野点头:“我知道。”
他又说,“谢谢。”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放弃,干脆死了一了百了。
这狗日的人生,去tā • mā • de,谁爱过谁过。
但是这个念头刚生起,很快就会被他给压下去。
还是算了。
再多几年吧。
最起码也得死在他妈后面。
他要是死了,就真的没人来照顾她了。
------------------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可能就这样了,在身不由己中度过。
时间长了,tā • mā • de病越来越重,医药费越来越多,他打比赛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有的时候旧伤还没好,就得添新伤。
有一次,对手知道他的肚子有伤,专门照着那里踹。
傅尘野最后躺在地上动不了,也起不来。
那种痛,他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是救护车把他拉走的。
他在医院住了半个月。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在医院住院了,他经常好长一段时间不去学校,都是因为他受了很重的伤,在医院住院。
他死寂的人生迎来的第一抹光亮,就是夏纯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