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道为上,康熙先是告了罪,挥手斥退梁九功,接过干布巾随意掸了掸身上早已不见的雨珠,复又在太皇太后身边坐下,关心问起了她的起居饮食。
太皇太后一切都说好,“外面打仗的事我也不懂,你可别累着了自己。今儿个皇后来,说起了选秀的事情,听说你还没有圈定进宫的秀女,我就想着问一声。”
康熙不经意看了眼赫舍里氏,她端坐在下首,脸上盈满得体的笑容,移开目光淡淡说道:“最近忙,后宫里也不缺人伺候,待我得空时,再圈定人也不迟。”
太皇太后顿了下,也没再多问,转而说起了闲话。
康熙不时附和一声,偶尔插几句话。下雨天黑得早,天色渐渐昏暗,太皇太后关心赫舍里氏,慈爱地道:“皇后先回宫去吧,不用留下来陪我这个老婆子了。如今你肚子已显怀,下雨路滑,路上一定得小心些。”
赫舍里氏忙起身告退,康熙探身携着她的手臂:“小心些。”
手指尖是光滑的锦缎,康熙指尖微凝,又想起卢希宁身上已褪色破旧的衣衫。
赫舍里氏起身,脸上浮起些娇羞,含情脉脉飞快看了他一眼,由伺候的宫女搀扶着走了出去。
康熙怔楞住,今日是十五,依着规矩,晚上他得与皇后一起用饭。
“得下倾盆大雨才能沾完吧?”
康熙很是讨厌自己的记性,卢希宁的话,她的一切,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太皇太后看向门边,夸赞了句:“皇后就是端庄识大体。这次你选进来的秀女啊,一定得懂规矩,姐妹和睦,好给皇家开枝散叶。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定不能留下。家和万事兴,皇家跟寻常老百姓家里亦没什么不同,妻贤子孝,男人才能在前面安心做事。”
康熙嘴里苦涩蔓延,太皇太后看似在说闲话,话里的意思他却明白。
往年选秀,很快就定了入宫的秀女,今年他的反常,令她起了疑心。
太皇太后睿智,她不会明着说,也知道他听得懂。
江山社稷,前朝后宫万世基业,他一生就为了这些。
他也想凭着自己的心意活着,他不懂什么是感情,不懂为何会直教人生死相许。
看着自幼相依为命的太皇太后,她头上已生华发,眼角皱纹密目。
心底有条暗河,波涛不平,掀起惊涛骇浪。
面上却什么都不显,说出来的话,记在起居注里,足够供后人景仰。
“皇玛嬷上了年纪,只管着颐养天年,哪还能让你操心儿孙的事情,不然就是孙儿的不孝了。”
太皇太后笑容满面,拍着他的手说:“我知道你是个孝顺懂事的,你事情多忙得很,我也就不留你了。去皇后那里坐坐吧,她前面没了个孩子,这个孩子可别再出什么差错。”
康熙起身告退,走到屋外,廊檐下的灯笼已经点了起来,雨丝在昏黄的光里打转,扑在脸上凉意浸人。
梁九功撑开伞举在康熙头上,他面无表情伸手用力推开,大步往赫舍里氏所住的坤宁宫走去。
他就不想打伞,就不想为了江山社稷,为了这为了那,偏偏没有为过自己保重龙体。
赫舍里氏早已在门口迎着,眼瞧见康熙一身雨雾走来,她规规矩矩请完安,连声招呼伺候的人送热帕热汤水上来。
康熙开口拦住了她:“不用麻烦了,传饭吧。”
赫舍里氏愣了下,依言传了饭。康熙在暖阁塌上坐着,宫女太监提了热水进来,跪着举起银盆伺候他净手,赫舍里氏在旁边帮着递布巾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