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为什么要给她那么大的希望哦。
刘小麦倒是还好,她本来就没觉得刘二柱会一帆风顺被选上,刘二柱能靠自己的本事当了一回演讲家,得了这么多好感,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至于其它的事情——
刘小麦在人群里找了一会儿何在洲,没有找到。
算了,暂时不着急。
“红子,你怎么啦?”
刘二柱匆匆忙忙地从台上下来了,人群自动给他让开道,他一下子扑到了张秀红身边,抱起来她的手。
张秀红恨屋及乌,这一瞬间看到刘二柱那张脸,根本没办法平复心情,整个人绷紧,恶狠狠地瞪刘二柱。
刘二柱迷茫:“?”
“爸,妈让你别管她,先跟人家道谢啊,今天这么多人投你票。”刘小麦激动道,“我们大队这么多人都支持你相信你,爸,你以后一定会成为让人想起来就翘大拇指的人!”
刘二柱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的吗,红子想的真是周到啊。
张秀红僵硬的嘴角挤出来一丝笑容。
她一抬手,刘二柱赶紧跟伺候娘娘一样把她扶起来。
然后两个人就这样彼此倚靠着,挨个跟人道谢,也不管那人究竟有没有给刘二柱投票。
她家大姑娘都知道日子长着呢,她这个当妈的还能拖后腿?
这次是他们准备不足。先把这出戏落幕了,等下回儿,绝对不能发生差两票这样荒唐的事情。
吴国安看着底下的热闹,面皮子八风不动,把原本的腹稿砍掉长话短说。
“我宣布,何春富同志成为我们松梗大队的仓管员,大家鼓掌!”
底下传来稀稀拉拉没有节奏的几声巴掌响。
但何春富不愧是接受过表彰的人,心理素质果然不同于常人。
他百感交集地站在台上,面对着闹哄哄的人群,硬是给自己加戏,说了好一通当选感言。
“……感谢大家的信任,给我为队里服务的机会。从今以后,我必将兢兢业业守好仓库,不让大家失望,请大家监督我!”
说完,他一弯腰,又鞠了一个大躬。
这下只有几声清晰的巴掌声,离他特别的近。原来是吴国安在他耳朵边鼓掌。
不给何春富再废话的机会,吴国安高声喊一句:“安静!”
底下的闹哄哄顿时一静。
都保持着千姿百态的姿态,抬着头望上来。
吴国安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一挂黄铜片做成的钥匙递到何春富手中。
“这就是你要担负起的责任了。做得好是应该的,做不好——你要担责!”
台下,刘小麦心有所感,看向左边角落。
跟何在洲的目光刚好对上了。
何在洲虽然是坏分子,但是坏分子也有选举权。
他那个妈妈足不出户,何在洲小小年纪已经是一家之主了。
何在洲眼神冷漠,跟刘小麦目光一触,就漫不经心地收回去了。
“真奇怪。”刘小虎嘟囔道,“那个哥哥还帮我们家砌墙,还教我们写字,怎么现在看起来不理人了。”
刘小豆说:“因为他、没把我们当成、真的、真的弟弟妹妹。”
就像他们也没把何在洲当成真的哥哥。
刘小麦摸了摸自家大妹的头。
选举大会已经落幕,暮色四合,倦鸟归林。松梗大队的老老少少都在往家走。
刘小麦让两个小的跟着张秀红刘二柱先回去,她自己落后了两步。
何春富一从台上下来,就走到了何在洲身边。
“小洲,你今天是不是给叔投票了。”
何在洲面无表情,“我当然只投给我叔。”
他叔又不止一个,可何春富不晓得啊。他以为全天下只有他这个胸怀宽广的人愿意给何在洲当叔了,毕竟何在洲是坏分子。
“小洲,做得好啊。这说明你跟你爷爷不是一样的人,听叔的话,你的路肯定会越走越广,大家也会改变对你的看法。”
何春贵看着他脸颊上新好的伤痕,若有所指,“你爸都跑了,一个人带着妈妈,日子不好过吧。”
何在洲沉默起来,没说话。
何春贵就歪了歪嘴,又笑了一笑,看起来还是一副憨厚的老好人样。
“小洲啊,你妈呢,她还天天在那两间土房子里躺着哪。”何春贵往左右看看,见没什么人,于是压低了声音,“这不行啊,她细皮嫩肉的,一向是吃不得苦的。你可以劝她去叔家里坐坐,叔这两天弄了几本好书,你们娘儿俩不是喜欢看书吗?”
他打量着何在洲,“小洲,你十二岁了吧,到今天也没正规念过书。你妈可是大学生,你连小学都没上过就太丢人啦。我倒是想起来我有点人脉,能跟你弄到公社里读去,就是、就是这也比较麻烦……”
他笑得脸上肉颤起来,“要跟你妈好好商量一下才行。她要是不愿意去我家,我到你家也可以。”
“……小洲,你听没听见叔的话?”
何在洲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毫无情绪波动地“啊”了一声。
“不早了,我回去了。叔你别急,路上慢慢走。”
何春富:“……”
他的鼻孔张了张,不知在通过面部发什么力。
“小洲,叔讲到现在,是一句话都没入你心坎子里?”
何在洲有些困惑:“叔,你说话了吗?你说了什么啊?”
何春富憨厚的面皮子终于裂开了一条缝隙。
“何在洲!你这样很危险啊,你跟你爷爷越来越像了,就是我愿意拉你一把,你也没那个觉悟被我拉。”
何在洲点了点头:“叔,你讲的有道理。”
这态度还不错,何春富的语气又缓了缓,觉得何在洲还有救。
“不过我也姓何,我是你叔,无论怎么样,我总不能对你见死不救。小洲,你要相信,叔肯定想对你好。只要你自己先把觉悟提升上来……下面的事,很容易。”
何在洲又点了点头:“叔,你讲的有道理。”
这是从善如流了啊,何春富满意了,果然对于这些小孩子,还是要连吓带恐吓,光讲道理,小孩子听不懂。
他笑眯眯地提点何在洲:“那你想好了,要怎么跟叔证明你的觉悟呢……这种事啊,要越快越好。”
何在洲还是点头:“叔,你讲的有道理。”
何春富:“……”
他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敷衍了!
这□□崽子怎么就这么坏呢!
“何在洲,你这是玩我是吧,玩我呢!”何春富向何在洲逼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何在洲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表情都没变,一副悍不畏死的样子。
何春富不愧是何春强的兄弟,脸上露出了老何家祖传的狰狞。
就在这时——
“何春富同志,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何春富浑身一僵。
他的脸部肌肉扭曲了几下,扭出常见的憨厚模样。然后才转过头,看向突然出现的大队长吴国安。
“大队长,我给何在洲掸衣上的泥灰呢。”何春富呵呵笑着,“这个孩子,就是毛毛躁躁的,又没人管,我想教他干净一点。”
说着,他逮着何在洲干干净净的衣裳拍了几下。
吴国安不言不语,就看着他。何春富不敢跟吴国安对视,就左顾右盼找话讲。
“大队长,我晓得何在洲成分有问题,我现在已经是队里的仓管员了,不能再跟这些坏分子接触,影响不好,我以后不会了。”
吴国安“哦”了一声:“你刚刚不是这样讲的啊。你有点人脉,你姓何,又是他叔叔,肯定想对他好。”
何春富那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吴国安是什么时候来的啊,亲娘哟,他听到了多少话!
而且好好的吴国安怎么就又回来了。今天投票搞得吴国安不开心,他明明一交钥匙就离开了啊。
何春富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这个情况也由不得他想东想西,只能不停地狡辩,呸,不停地解释:“大队长,我之前冲动了,说的都不是心里话。我肯定不会背叛组织的,我怎么会对一个坏分子好。”
吴国安心里有点腻味了。
什么背叛组织不背叛组织的,组织里头从来就没有何春富这么个人。
这个何春富,自从接受过表彰之后,每次说话都把自己抬到一个不得了的高度。对自己严要求是好事,但有时候,就感觉组织反而被他给绑架了。
“你说的觉悟是怎么回事?”
吴国安皱着眉问,他始终觉得何春富这话说的怪怪的。
何春富一听这话,反而放心了。说明吴国安没听到他前面的那些长篇大论。
这就好,这就好。
他又可以憨笑了:“我劝小洲呢,要想走清白正确的道路,必须在小事上就提升觉悟,要、要先把衣裳上的泥灰弄干净。”
居然让他圆上了。
吴国安冷哼了一声:“你好自为之。”
何春富点头如捣蒜,目送吴国安离去,然后也对何在洲冷哼一声:“你好自为之。”
何在洲笑起来:“好的,叔。”
“……”何春富一摔手,不情不愿也离开了。
何在洲却没急着走,他看向一处草丛。
刘小麦从草丛里突然冒出来,手里还捉了一只蝈蝈,“你要玩吗?”
何在洲眯了眯雾沉沉的眼。
真是个不讨喜的孩子,刘小麦叹气,“你没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等等。”何在洲说,“你爸很会打家具,会打澡盆吗。”
刘小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就听见何在洲慢条斯理道:“我妈妈喜欢用,要大一点,她要洗澡。”
不远处的大树后面,有人的影子听到这陡然动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