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宝,对不起,外婆吓到你啦。”
福宝打着哭嗝:“我要我妈妈……我要我妈妈!”
是个人都晓得,她这里要的妈妈不是高玲。她要姚静。
赵处长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姚静是这辈子过来跟她要账的。
她的女儿高玲,从小是被他们夫妻两个当成男孩子养大的,还去军队里面训练过,她说她要当一个保家卫国的女兵。
结果高玲在高中的时候遇到了小学毕业、在鞋厂当工人的姚静,一下子什么都变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赵处长都想不明白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高玲天天往鞋厂跑,闹得沸沸扬扬。起先他们都不知道这个事,有人旁敲侧击,他们也没在意。
直到鞋厂的干部在开会的时候忍不住跟他们抱怨,她和老高才知道事情不好。
大庭广众的亲热,说着那些骇人听闻的语言——这些都是怎么回事!
她和老高质问高玲,高玲跟他们大吵了一架。那一架吵的轰轰烈烈,吵的整个家属楼都差不多听见了。高玲要跟他们划.清界.限,而老高抢先一步先把高玲弄到了远方乡下插队。
老高始终舍不得让自己的姑娘被贴大字.报、戴高帽子,再被拉着满县城游街。
原本以为,等个几年、等个几年之后,高玲就能想明白了,家里这边的人也能淡忘这件事,他们就能再想想办法,把高玲弄回来了。
可惜万万没想到,送高玲上火车的那一面,居然就是他们和高玲见的最后一面。
结婚、生女、跳河。
她跟老高还没反应过来,女儿已经没了。
而姚静,除了被批.斗了一通,照样结婚生子。现在还让她姑娘生的女儿喊她“妈妈”!
有那么一瞬间,赵处长感觉她的气都喘不过来了。
“妈,妈你没事吧?”高邮差焦急地唤她,对着她的肩膀捏捏打打。
“……外婆?”福宝止住了哭声,等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喊道。
“好……好。”赵处长带了泪意微笑起来,“福宝,你是怎么到我们县里来的,怎么遇到……你现在的妈妈的?”
“妈妈教我坐车,教我去鞋厂,我找到了妈妈。”福宝啜泣道,“我看过妈妈照片。”
她说的颠三倒四,但是赵处长和高邮差都听明白了,心底凉透了。
高玲情愿让孩子找姚静,都不愿意让孩子找他们,是真的恨毒他们了啊。
赵处长受不住了,她捂着脸哭着去了屋里,一下子倒在床上。
高邮差强颜欢笑,拉着福宝的手:“走,我们家里有很多你妈妈的照片。福宝,舅舅带你找了看去哦。”
福宝眼睛终于有了亮光:“好。”
书房里,亮起来灯,暖融融的一片昏黄光晕。
光晕里,福宝坐在写字台前,写字台上展开着泛黄的相册。高邮差站在她的身后,指着相册上的照片给她看。
“这是你妈妈七岁的时候,比你现在还小呢。她穿着迷彩服,剪着小短发,就像一个假小子。”
福宝“哇”了一声:“妈妈真好看。”
“还有更好看的呢。”高邮差往后翻动相册,“你看看这个,是她上初中的时候,留了长辫子,穿着布拉吉,还有漂亮的小皮鞋,她是他们班上最好看的姑娘。福宝啊,你长大了估计就是这样样子。”
福宝都看呆了:“我没有见过这样的妈妈。”
“因为她后来把头发又剪了啊,嫌穿着布拉吉不方便,她不喜欢穿这些了。”高邮差叹息一声,再往后翻,“这就是你妈妈上高中时候的样子了,初中毕业那个暑假,你外公送她去军队锻炼了,她长高了晒黑了,好多人以为她就是男孩子。”
福宝又摇头:“我还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妈妈。”
“哦?”高邮差拉了一个凳子坐在她旁边,温和地问,“那你见到的妈妈,是什么样子呢?”
十年岁月,天人永隔,他这话说的平静,内心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妈妈的头发到耳朵底下,乌黑乌黑的。”福宝比划给他看,“妈妈说话的时候很好听,一点也不像男孩子,妈妈喜欢抱着我说悄悄话,妈妈还会给我唱歌哄我睡觉。”
说着说着,福宝的声音落下去了。
“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过妈妈唱的歌了,现在的妈妈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