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烟顿住脚步,回过头。
梁以生苍老地看着她,“小烟,我恐怕没有多少日子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哪天我走了,你能帮我多照顾一下你的弟弟妹妹,你弟弟刚开始工作,什么都还没拿上手,你妹妹还在念书,前阵子谈了个男朋友,我实在不太放心,你……”
梁烟打断他,“您先休息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
从医院出来,梁烟在外面吹了很久的冷风。
她蹲在便利店外面的吸烟区抽了一整夜烟,忽然想起她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为了买一套属于自己的公寓,她曾经把自己关在画室整整半年。
那半年她疯狂产出,没日没夜地熬,那半年她瘦了很多,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那一年她不过十八岁。
后来遇到顾南程,也没人教过她,要懂得识人。
她在便利店待了一整夜,天亮时,林望给她打来电话。
她接通,林望问:“醒了吗?昨晚休息得好不好?上海冷不冷?”
一连串的担心令梁烟感到温暖,她不由得露出微笑,说:“很好,你不要担心。”
林望怎么可能不担心,他担心得整夜几乎没睡着,又问:“你现在要去医院了吗?吃过早饭没有?”
梁烟轻轻嗯了一声,“吃过了。你呢?”
林望道:“我一会儿再吃,我现在去接亲戚,你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知道吗,我手机一直带着。”
梁烟唇角挂着淡淡微笑,“我知道,你开车小心点。”
“嗯,我会的。”
挂了电话,梁烟又在便利店坐了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又去了医院。
梁以生今天上午做手术,病房外面等着很多人。
大多数人梁烟都是陌生的,但应该都是梁以生和他老婆那边的亲戚。
梁烟也看见了梁以生现在的妻子,对方也看到了她,愣了下,对她轻轻点了下头。
梁烟站得很远,见对方对她点头,也礼貌地回以一个点头。
有人认出她来,朝她走来,“小烟?是小烟吧?”
梁烟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没认出是谁。
对方说:“我是大伯啊,小烟,不认识我了?”
自从爸妈离婚以后,梁烟就没再和她爸爸那边的亲人来往过。
这二十多年没见过面,大家都很陌生。
她轻轻点了下头,算是个礼貌的回应。
但她做不到和他们寒暄,一来没心情,二来她比较冷漠孤僻。
大家尴尬地站了会儿,便又回到熟悉的亲戚那边去了。
梁烟看到一个女孩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女孩二十一二岁的样子,梁烟认得出她,是她父亲现在的女儿。她的五官和父亲相似,但脸型像她的母亲,是小圆脸,是可爱的长相,和梁烟并不相像。
梁烟从她的眼神中接受到敌意,她觉得很好笑,小女孩真好,可以这样直接地表达憎恨。
手术比想象中顺利一点,但预后如何,没有人知道。
梁以生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时候,梁烟只看到他苍白的面容,他似乎比昨晚看上去更虚弱更苍老。
他们在外面等了三个小时,等到医生说可以进去看病人的时候,所有的人蜂拥而进。
梁姗扑到床边,一声声喊爸爸。
她的母亲也在旁边直抹眼泪,一个男孩在床边说:“妈,你们别哭了,爸爸又没事。”
亲戚们也纷纷安慰,大家围在病床边。
梁烟没有进去,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看着里面的温情场面,并不觉得那里面任何一个人需要她。
她转身离开。
*****
那晚上海下了一点小雪,雪落在肩上立刻就化成了水。
梁烟揣着兜在学校附近散步,因为还在寒假,学校里安安静静的,附近的店铺也很少营业。
学校外面的篮球场亮着灯,但是篮球场上空荡荡的,没有人,也没有篮球的声音。
梁烟走过去,走到看台的水泥台阶上坐下。
有一段时间,林望他们晚上会到这里打篮球,她来做过几次观众,给他们买酒喝。
她坐在那里发呆,盯着对面的篮板,看到细碎的雪花飘落在空中。
手机在这时候响起,她拿出来,看到林望的来电。
她接起来,露出微笑,轻声道:“怎么了?”
林望问:“在哪呢?”
梁烟道:“在家呢。”
林望:“别骗我,我听到风声了。”
梁烟轻轻笑了,说:“在篮球场,今晚下雪呢。”
她看着篮球场昏暗的灯光,灯光下有细碎的尘埃,轻声问:“林望,江城今晚下雪吗?”
林望沉默了一会儿,过很久,他轻声说:“江城下没下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上海今晚下雪。”
那声音不像从电话里传出来,很近,像在身边。
梁烟愣了一下,她的目光定定的,有些缓慢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林望穿一件黑色卫衣和太空服外套,手里还接着电话,就那么站在对面的篮板下。
两人的目光在纷纷小雪中对上,几秒钟后,都露出了笑容。
林望挂掉电话,朝梁烟走过去,在她矮一节的台阶上蹲下来,去看她的眼睛,低声问:“哭过了?”
他右手温柔地抚摸梁烟的脸颊。
梁烟摇摇头,却在拉住林望手腕的那刻,掉了一滴眼泪在他手背上。
林望在那一刻感到心痛,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抬起手温柔地帮梁烟擦掉眼泪,等梁烟不再掉眼泪,才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她:“小烟,回家好吗?”
梁烟点点头,她的眼泪很短暂,短暂到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会以为她从来没有哭过。
林望觉得心疼,他把梁烟的手紧紧握住,回家的路上一秒也没有松开过。
在那时候,林望一度以为,他能和梁烟走很长远的路,他也觉得,他可以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