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荔枝很甜
京城繁盛,远胜过话本子里描绘的那般,当真是天子脚下,一砖一瓦尽显奢靡,夜里尤是。
而这富贵人家多的地方,秦楼楚馆自是也少不得,光是最热闹的一条上邺街,便有两家青楼,还是对门而立,平日里抢生意的举措,叫人叹为观止。
且这两家都背靠大树,挥金如土,门面装潢十分气派。
东边的名吟月阁,西边的名红韶苑。
原日日天色暗下时,东西两边自会排上一条长队,旗鼓相当,没有谁家比谁家多出几个人头来。
可短短两月,时过境迁,吟月阁日渐凋零,迎客的姑娘孤零零立在门外,巴巴地瞧着对门的热闹,且听里头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宋宋姑娘!”
“今日怎不见宋宋姑娘啊?”
“谁要听弹曲儿!叫宋宋姑娘来给爷添酒!”
“凤栖台呢!我们可是听闻今夜排了凤栖台才来的!”
……
……
屏风后,身着玫色牡丹裙的女子狠狠攥紧手心,气得两肩发颤,压低了嗓音道:“宝绘,她人呢?”
这个“她”,自是指近日红韶苑最炙手可热的小娘子。
“姑娘,在房里呢,许是还在梳妆,都已经那样了,也不知还要打扮成怎么个模样见人……”
殊不知,她这口吻里却是十足的嫉妒,那狐媚样貌,给谁谁不要?
简直就是老天赏饭吃的。
可也正因如此,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现下这咬牙切齿的便是一个。
琼荛相貌也是顶顶上乘的,可柔可媚,两月前也是红韶苑的一块活招牌,那些臭男人夜夜琼娘、荛儿的叫着,简直要将她捧到天上去,甚至还有一位官老爷,说好过几日便替她赎身,纳她进府的!
可自打绾枝阁那小妖精来后,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尽数作废,再无人肯分神多瞧她一眼。
“砰”的一声,屋门被粗暴地推开——
小轩窗旁的姑娘正捻起口脂纸,两瓣唇一开一合,轻轻抿了两下,余光从铜镜中扫了门外一眼,又漫不经心移开。
宋宋心下拨了两颗算盘珠子,这是这个月第几回了?
七回、八回,还是九回?
然,今日琼荛却是一时间忘了说辞,怔怔地瞧了眼镜中的女子,眉黛青颦,朱唇皓齿,金箔纸做的花钿点在额前,她葱白的指尖沾了胭脂,往两颊轻点了一下,晕开。
琼荛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她眼红得不行,妒忌冲上脑中,恨不得将她那张脸皮扒下往自己脸上贴才好!
且她视线下移,那巴掌大的腰肢,一只手掌便能丈量出大小。
琼荛不禁掐了掐自己的腰,心道,她是饿了几日才将腰肢饿成这样细的?
简直就是疯子。
疯子!
她疯魔了才同疯子计较!
是以,又“砰”的一声,琼荛一言未置,掉头离开。
又过一刻钟,宋宋才放下青黛,左侧脸,右侧脸,仔仔细细瞧过后,方才换上舞衣出门去。
今日于她,成败便在这一支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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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舞这曲子的娘子是个倾城之姿,您瞧前头这些个乌泱泱的脑袋,全是为她来的。”
盛诠笑弯了眼,他常年伺候在宫里,少有见到热闹的时候,且身为“公公”,更是少有机会进这种地方,难免新鲜。
座上的男人只轻轻抬了抬眼,盛诠便立即敛了神色,赶忙道:“掌事的说还进了好些个姑娘,都是有才有貌的,且在您过眼前不敢冒然让她们接客,都还干净着。”
半响,男人搁下酒樽,轻轻“嗯”了一声。
盛诠松了口气,眼巴巴地盯着木台子瞧,心下道了句阿弥陀佛。
正如朝堂之上,各王公大臣往宫里塞人是一个道理,宫里自也会想尽法子往那些宅子里塞些人。
而如今,恭亲王府兵权在握,自是成了皇帝的眼中钉。
可小半年过去,皇上命红韶苑送进恭亲王府的女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可个个不是聪明有余才貌不佳,便是才貌过人脑子愚蠢,在恭亲王府的后宅中,死的死,没死的,也都失了宠。
这红韶苑的掌事玉妈妈也心急,恨不得将最好的姑娘都呈上让主子过眼。
可偏偏,主子眼高于顶,硬是一个都没瞧上。
盛诠正心下戚戚着,倏地一声震耳欲聋的换叫声传来,似是要将耳膜都震破了。
他下意识低头去瞧了眼自家主子,果不其然见他眉头颦蹙。
不过,主仆二人倒是默契地循声望去,就见五个身着红裙的姑娘依次上了台,围成一个圈,而站在中心的姑娘背对众人,仅露出一段修长白皙的脖颈惹人遐想。
虽未露面,可台下那些个两眼放光的谁人不知,一个个拍桌叫喊,无非是要宋宋姑娘转过身来这样的话。
闻恕蹙眉,目光落在那抹红裙背影上,眼眸微觑。
“噔唥”一声,箜篌声起,紧接着鼓声落下,那围在外的一圈红裙女子纷纷仰起腰肢,踩着箜篌的旋律,向上甩了下长袖,与此同时,立在最中的那抹身影缓缓展臂——
倏地,奏乐之人五指飞快地在琴弦上扫动,这支舞才堪堪开场——
待她转过身来时,宽袖半掩面,仅露出一双浓妆杏眸与额前的金箔花钿。
单单是半张脸,便足以惹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更有甚者往台上砸了银票、金叶子,场面一时沸腾。
而待她掩面的宽袖垂下时,最后桌的男人眼神一滞,捏着酒樽的指尖亦是不禁重了两分力道。
玉妈妈见场面热闹至此,倍感有面儿,笑得双下巴都要挤出来了,脚步匆匆走至最后那桌席位上。
旁人为一睹宋宋姑娘的舞姿,拼了命往前挤,后头反而冷清。
玉妈妈弯腰道:“主子,这台上六位都是新来的,中间主舞的这位最可人,模样、身段、嗓音,那都是一等一的好,且人机灵,稍稍点拨便能通透,想来,饶是恭亲王府姬妾再多,她也可试上一试。”
说罢,却无人应答。
闻恕一刻不错地盯着台上那抹曼妙身姿看。
盛诠忙接过话,“身家可查清了?”
“清了清了,津州小商贩家的姑娘,家中落魄,辗转了几手才被卖到这儿的,奴差人摸过底细,错不了。且啊,买来这个价呢。”玉妈妈说着,伸出两根手指。
盛诠探了下脑袋,“二十两?”
玉妈妈哼笑了一声,摇头道:“两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