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层秋来到大厅,素馨芬芳檀香袅袅,正面安放着林平冉的牌位。林平冉身死之后,有朝臣上表要求加封追谥,都被林层秋一一回绝,所以林平冉的牌位依旧是散骑将军林公平冉之灵位。
林层秋整肃衣容,接过刘伯递来的三柱清香,依着兄弟之礼,跪拜祭奠。站起身来,迈前几步,素手如玉,将香cha入灰炉中。回首见刘伯暗自拭泪,虽自己心下苦痛,却近前劝慰道:“天地盈虚,造物乘除,何况于人。大哥与我视您如父,他若泉下有知,也必不愿你为他伤心伤身。”
刘伯点头收泪道:“依从二公子的意思,大公子的后事一切从简,朝中同僚送过来的奠仪也没有逾越的,清单在老奴那里收着,二公子是否要过目?”
“不必了,刘伯你看着办就是了,”林层秋望着兄长灵位,神色清凄:“扶灵还乡的王伯夫妇可有信来?”
“前日来了信,已照着家乡风俗葬在了林家祖坟。王伯说他们离乡多年,如今也不想再回来了,就在老宅住着,也好四时照顾香火。”
林层秋微微点头:“也好,你给他们去封信,让他们安心住着,也代我谢过他们对大哥的qíng义。”
刘伯应是,陪着林层秋走出厅外,往住处走去:“大公子的遗物,老奴收拾停当,也让王伯带回去了。只有一件物事,匣子装着,老奴没有钥匙,不知究竟是什么,留了下来,二公子是否要看看?”
林层秋点点头:“好,麻烦刘伯一会送我房里来。”刘伯应声去了。林层秋到了自己房前,轻轻推开了门。从前熟悉万分的气息宁静地扑面而来。榻上挑着雨过天青色的帐子,窗前桌案上的端砚笔架依旧是当初的摆放,书架点尘不染,虽堆满书卷,望去却是素净整洁。深吸一口气,走到桌前,推开窗去,几丛苍翠修竹,将雪白的窗纸染上青青绿意。
林层秋坐在桌前,取过当初放在案头的卷册,随意翻了一翻,只觉得从前清茗一盏,闲坐案前看chūn秋的日子已恍如隔世。
刘伯已将那匣子捧来,那匣子并不大,乌木沉檀上扣有小锁,捧在手里也并不甚重,轻轻摇晃,也听不见半点声音。林层秋端详半晌,起身走到院中桂花树下,拨开根部密密糙丛,那枝gān近根部有一个小窟窿,林层秋探手去摸,果然觉得指尖触到一个冷硬的物事,夹在指间拿出一看,正是一把小巧钥匙。
刘伯惊叹,林层秋微微含笑,神qíng间带着悠远的怀念:“这个地方,只有大哥与我知道。小时候,大哥奔波在外,我一个人总觉得很孤单。大哥就写了很多小纸条,都是很有趣的笑话,用小块油纸包了,藏在这里,要我每天取一个出来看。这样一来,虽然他不在我身边,却每天都讲了笑话逗我开心,就好像一直陪着我一样。”
刘伯心知那匣子必是不yù为外人知的隐秘,见林层秋转身入内,轻轻合上房门,守在屋外。
林层秋拿那钥匙开了匣子,打开来看却是薄薄一张信笺。取来细看,林层秋脸上神色数变,待到最后,脸色已然雪白。默然静坐半晌,取过火折子来,将那信笺点燃,眼见信纸成灰,淡烟如魂,清风一阵盘旋而逝,定了定神,推门出来道:“刘伯,你去与宫里的人说我累了,就在家里歇下,明日我自会回去,让他们都回宫去罢。”
刘伯领命而去。林层秋并不回房,在院落中慢慢踱步,缁衣宽袖随风而动,在耀目骄阳下,却生出一段冷意来,不由伸手敛住衣袖,衬着沉黑,那手指愈发显得清白修冷。
刘伯过来时便见林层秋立在那苍竹之下,阳光滤过竹叶细细碎碎地落在他身上,在地上照出一个淡淡斜影。纵然只是一个背影,也令人觉得一种柔韧温和的力量蕴藏在他单薄身体之下,如那翠绿修竹,虽然纤薄却是历雪犹青。走到他身旁,轻声道:“公子,他们已经回去了。”
林层秋转过身来:“帮我备车,我要去别院一趟。”
刘伯看他脸色惨淡,不由有些担忧:“公子不歇歇再走?”
林层秋的脸上浮起很淡的微笑:“迟了就关城门了,我不想太麻烦。再者,我明日还要赶回早朝,还是抓紧些的好。”
刘伯知不能劝,就退下去准备了。不多时,陪送着出府门。林层秋登上马车,望向朱红大门上的林府匾额,目光自上而下,一一流过那青石台阶、墙角野花,慢慢收回,看着车前发鬓苍苍的老家人,qíng知此去许是永诀,目中微见泪光,轻轻拍拍刘伯的青筋盘虬的手背,道了一声:“保重。”说罢,落下帘子,隐入车厢:“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