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亥年三月初六,天气很好,有风。
桃花开得粉红粉红地,花瓣被风chuī落,就浮在绿色的河面上漂。颜状元穿的是一身杏huáng的衫子,我还是喜欢他去年穿的那身枣红的官袍,站在青绿的柳树边,衬得手里的扇子雪白雪白。
我在人堆里看到了小四,他的嘴角还是肿地,那是我打的。他傻乎乎地盯着颜状元猛瞧。笨蛋,真以为自己多念了两本书就能中状元了。
臭狐狸一直牵着先生的手,先生脸红了。狐狸说他怕先生走丢了。
切,他明明是怕先生见了颜状元就不要他了。臭狐狸,嘴硬。
长老说,撒大谎的人舌头上会长疮。哼,他迟早有一天长满一嘴的大疮,再也吃不了jī。到了那时候,我要捧着一碗满满的jī汤,坐到他跟前慢慢地、慢慢地吃,馋死他!
丁亥年三月初七,我抬头看天,飘过来一朵云,好像棉花糖。
颜家在庄里的大槐树下铺开了流水席,先生带着我和臭狐狸去吃席。颜状元还是穿着那身光亮亮的杏huáng衫子。
他长得很好看,真的。虽然小爷长大后一定比他更俊俏。但是,这样的人应该能让皇帝老儿的宝贝女儿看上了吧?怎么还没听说他要成亲呢?我和臭狐狸打心眼儿里替他着急。
臭狐狸今天没有穿他那身白晃晃的白纱衣,他的袍子是月白色的,跟先生的那件一模一样。
他们端来好大一只碗,里头是好肥的一只母jī正在对我眨眼,绿色的葱花,huáng澄澄的汤。那两条肥腻的jī腿好似是从我的梦中跑出来的,我看到我滴落在桌上的口水,赶紧偷偷用袖子擦去。
先生在跟颜状元说话,狐狸在边上听。我恋恋不舍地从汤碗里抬起头,可怜的筷子,快被他咬烂了,颜家新制的木桌面上生出几条我再熟悉不过的爪痕。我移开眼,看到了小四,在来来往往的人堆里。
怪人,哪有吃饭的时候手里还捧着本书的?
丁亥年三月初十,庄口的桃花烧火般开成了粉红的一片,快淹没了绿色的叶子。天有些yīn,或许马上就有一场大雨。
今天放课放得很早,真好。约了五儿、豆子他们一起去爬树。
我在树梢头看到了小四的家,竹篱笆的墙,茅糙结的屋顶,他坐在炉子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搧火,他娘病了,他得为她熬药。
小书呆子,快别看书了,你娘的药快熬gān了。
今天家里摆了一桌子菜,有ròu有鱼有酒,还有卤汁的凤爪。臭狐狸用筷子敲我伸向饭碗的手,好痛!他说,要等先生回来一起吃。今晚,先生去赴颜状元的约。
后来,天黑了,下雨了,饭菜都凉了。先生一直没有回来,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地叫。狐狸嘟着嘴不说话,表qíng很yīn沉,好像屋外正电闪雷鸣的天空。
窗外的桃花被雨水打得湿透,臭狐狸终于奔出了门,他白色的衣裳只是在雨中一闪,就再也看不到。
我虚弱地爬下饭桌,缓慢地收拾起刻了一屋子的爪子印。我是可怜的小狐狸,呜呜……肚子好饿。
丁亥年三月十一,我在金子一样的阳光中醒来。
窗外的桃花上还留着昨晚的雨水。我伸手轻轻一摇,闪着七彩光芒的水珠就滚到了我的手掌心里,好凉。
我又在小道上堵住了小四,他身上有一股子糙药香,让我想起我那个病死的娘。我告诉他,煎药的时候要专心,不能看书;糙药得去后山南边采;药渣子得倒在大路上才能把病带走。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好呆。心qíng大好。
我完完整整地背下了那首叫做《上邪》的怪诗,先生摸着我的头,给了我一个笑脸。我冲着学堂的大树得意地笑,一枚小红果重重地打在了我的额头上。臭狐狸!
昨晚先生和臭狐狸回来时,我早已睡着。我回到家,看到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我悄悄地把厨房门拉开一条fèng,臭狐狸的手正搂着先生的腰。我不敢再往上看,长老说,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会长针眼,很痛很痛地。
有香喷喷的味道钻进我的鼻子里,口水开始不听话地从嘴角边流出来,炉子上正熬着一大锅jī汤。
喂,喂,你们别抱了,jī汤快熬过头了!我的jī汤啊……呜呜……
我控制不住地推开了门…
晚饭后,我拖着被子走向隔壁胖胖的王婶家,一步三回头。
臭狐狸,烂狐狸,死狐狸!是他的错,是他!都是他的错!我不过就是为了一碗jī汤……呜呜……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把所有的东西都抢回来,无论是凤爪还是先生。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