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窗帘只开了一线,陆岐然的脸隐在晦暗之中,表qíng全然看不分明。他便这样居高临下地看她,看得她忐忑心惊。
过了片刻,听见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喑哑,仿佛陈了一夜茶水,“你凭什么擅作决定?”
程如墨一怔,正要开口,陆岐然往前一步,她chuáng边坐了下来。
程如墨感觉chuáng陷下去分许,此刻距离近了,能清楚看见他眉峰紧蹙,眼中qíng绪复杂难辨。她敛了目光,低声说:“这ròu上的钩子好比达摩克利斯之剑,除掉了不正遂了你的心意?”
下一瞬,她的手腕突然被一股qiáng大的力道攫住了,她痛得低叫一声,抬头再看陆岐然,却霎时被他眉宇间骇人的怒气惊住。
“你凭什么擅作决定?”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极冷。
程如墨张了张口,皱紧眉头,“你放开,我疼。”
这样僵持了许久,陆岐然最终收了手。程如墨握住被捏得几乎腕骨尽碎的手,静了许久,淡淡开口:“huáng体酮缺乏导致自然流产,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接到。那个时候我正出血不止,等不到你做决定。”
她解释完,也不看陆岐然表qíng,接着往下说,声音渐渐带了几分冷硬,“既然是稀里糊涂来的,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去吧。也好,反正是名不正言不顺。我这人有时候特别固执,自己不去轻易尝试一回绝不轻言放弃。小时候有次跟堂哥出去玩,看他从山上一个斜坡上往下跑,我觉得好玩,也想学他。他不让,说我不会控制力度。后来我一个人偷偷去了那山上,顺着坡往下跑。跑到一半我便发现不对——刹不住自己的脚步。最后我撞上块石头,才停了下来。”
她伸手指了指头顶,“头给石头撞破了,去医院fèng了三针。要问我后不后悔,肯定是后悔的。但如果不试,我永远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滋味。”
程如墨抬头看着陆岐然,“你不是想问我图你什么吗?那我现在就告诉你。”
第22章自食其果(五)
“我爸和我妈刚刚完婚就从瑜城到江城来工作,我在老家读了两年小学,三年级转过来。那时候农民工哪像现在这样值钱,我爸学过木匠,赚得虽比提灰桶的小工好些,但也只恰恰够一家三口的花销。”程如墨将脸埋进被子里,声音隔着布料传出来,沉闷钝重,“所以读小学那时候,看见别的小姑娘玩什么我都想要。芭比娃娃,贵点儿的雪糕,特好看的白纱蓬蓬裙,当时流行的背带裙……我父母哪懂这些,觉得我能吃饱穿暖就行。后来上了初中,上了高中,身边的同学换手机,换mp3……我没有一次找家里开口要过钱。我穷吗?和那些吃穿都成问题的人比起来,我当然不穷。但吃饱穿暖只是最基本的生存需求,而在这以上的一切,二十岁之前,我基本处于一种极度匮乏的状态。”
“别说我虚荣,十几岁的小姑娘谁不虚荣?只是有人有本钱虚荣,有人只能把这些物质的虚荣用其他途径发泄出来。好比我qiáng求自己每次语文考试必须是全班第一,我必须比那些只知道穿衣打扮谈恋爱的小姑娘学识渊博……所以我特讨厌那时候的自己,明明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还使劲装得清高不凡目下无尘。后来我上了大学,可以自己赚外快了,也有了些许稿费。”
她将脸从被子里露出来,直愣愣盯着陆岐然,“你知道我第一次打工的钱拿来gān了什么吗?”
陆岐然没说话。
程如墨缓缓开口,“我买了个芭比娃娃。”
陆岐然顿时一怔。
“我花了几乎一年的时间,将童年和青chūn期时候那些艳羡很久的东西体验了大半。但是过了那时间那年龄,又因期待太高,所有事qíng尝试起来,都像是在吃过期食物,除了一股子防腐剂的味道,再没有其他。一切都与记忆中截然不同,但我就跟kè • yào上瘾的人一样停不下来,那段时间整个人偏执得几乎病态。后来我知道了一个词语,叫做‘过度代偿’。”
程如墨说得累了,稍稍闭了闭眼,停了下来。这些心qíng积压已久,这会儿说出来,心里竟然股摧枯拉朽般的痛快。过了良久,她复又睁开眼睛,看着陆岐然,声音极其平静,“我从大二开始喜欢你,直到毕业后数年。你就好比当年我在橱窗外看到的高价巧克力,如今有了机会,我无法压抑自己去尝一尝的冲动。说白了,我对你没什么好图的,所有这一切,我只是为了弥补自己的未完成qíng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