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南风迅速架住尔长荆的筷子,不满道:“不是请人吃饭吗?小叔你怎么先动上筷子了。”
“这不是先帮客人尝尝熟没熟嘛。”
尔长荆讪讪地收回筷子,目光投向尔雅:“快摘口罩呀,就等你夹第一筷呢。”
“哦。”
尔雅慢吞吞地摘下口罩。
“吃这个一定要夹飘起来的——”
尔南风忽然卡壳。
被香味吸引的尔长荆恋恋不舍地抬头:“怎么——”
他也卡壳了。
这张脸!这张脸怎么这么像……
“东岚?!”
尔南风忽然叫出来,随即又捂上嘴。
他眼神不断在尔雅脸上巡视,目光闪烁:“啊对不起,您和我堂妹真的太像了……不对,是她比较像您……也不对,是你们都好像一念元君!”
“之前也有人这么说。”
尔雅十分淡定地夹起一块鱼肉,细细打量着。
半透明的雪白鱼肉裹着鲜气扑鼻的汤汁,放进嘴里一抿就化了。
骨汤浓稠醇厚,鱼肉弹嫩微甜,她眯起眼睛,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好吃。”
自从看到尔雅的脸,尔长荆一直抿唇不语,眼前的鱼锅仿佛都不再吸引他。
他目光略带审视的落在尔雅脸上,半晌终于开口:“之前我没听说过你。”
尔雅挑了下眉:“这世上这么多人,你难道都要听说过?”
“按理说你长了这样一张脸,不该埋没至此……我的意思是,你应该早就出名了。”
就像他那侄女尔东岚,世人都叫她“小元君”,在这个称号加成下,做任何事都比其他人顺利。
修真者通常会将这种顺利称为“气运”,不过他其实看不上这种投机取巧的气运,哪怕相貌这东西,是尔东岚自己无法选择的。
尔雅又夹了片鱼肉,语气闲淡的胡扯:“其实我之前生活在山沟沟里。”
尔长荆哂笑一声,也不知道信没信,不过他并没有继续探究。
“你说,我们会不会是亲戚?”
他放下筷子,眼中露出饶有兴趣的光芒:“道友叫什么名字?”
“尔雅。”
尔长荆默然片刻:“你真不是我家走散的兄弟姐妹?”
“不是。”
我是你们家主动抱大腿得来的祖奶奶。
她在心里说着,又加了一句:“尔雅只是表字,和你的‘照山’一样。”
尔南风眨了眨眼睛:“那您姓什么啊?”
“不记得。”
尔雅的语气轻描淡写,似乎都不稀罕回忆。
那种不让女眷继承国姓的垃圾皇朝,谁管它姓什么。
吃完了鱼锅,尔长荆非要拉着另外两个人自拍。告别这对活宝叔侄后,尔雅又来到街上。
陡然经历一场大劫,死里逃生的喜悦在每个人心中徜徉。
当然也有人在那场袭城中永远闭上了双眼,但好在,大部分人都活了下来。
只要活着,就得继续往前走。
入夜时分,祈安城慢慢热闹起来,挨家挨户张灯结彩,似乎只是单纯地庆祝一下“我还活着”这件事。
每个人都穿上漂亮衣服,走出家门,走到街上;商贩推着小车,在路边巷尾叫卖着零食和各种小玩意儿。
这座城市过往半年的沉寂和僵持,如今终于被打破。
或者说,祈安城终于露出了它本来的样貌。
沸腾的喧嚣逐渐在空气中升温,一盏一盏祈天灯托着小小的火苗升空,将天地映成一片红海。
放眼望去,穿什么的都有。
人海中有宽袍大袖,也有蕾丝超短裙,运动衫和曲裾手挽着手,襦裙轻轻扯了扯身旁卫衣的帽子……
这是一个繁荣热闹的世界。
这是一个可以包容下所有相同与不同的世界。
尔雅没有去凑这份热闹。
她拢着袖子穿过人群,坐在广场角落最僻静的长椅上。
祈安城一切都如从前,什么都没有变。
除了那座一念元君像。
它已经从这座城市消失了,但并没有人想起这件事。
她想,确实应该消失的。
她早就该消失了。
自从醒来,她努力在这十万年后的陌生世界里,抠出那么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
在晏揽洲的破洞裤上,抠出她那离经叛道的师父。
在带甜味的小红花上,抠出她充满遗憾的少年时光。
可是,那些终究都过去了,这个时代并不属于她。
时光如虹,所有人都在狂欢,唯独她不愿意走出来。
附近有两个人经过,大概是祈安政厅的人,一边走一边聊着政务:
“咱们没遵守玉衍真人的命令,你说上面会不会把我们撤职?”
“放心吧,玉衍真人这次完蛋了。以前就觉得他人蠢话还多,性格刚愎自用,这次要是还不下台,我就跟他姓!”
两人走到广场上,看着周围空荡荡,忽然想起了什么。
“哎呀,一念元君的雕像没有了!怎么办,再立一个吗?”
“我有个提议,不如立‘大板牙仙女’像?可惜没看到仙女的脸。“
“可能仙女不喜欢被人看到真容吧……我觉得大板牙口罩也挺好,多个性呀,和其他城市的雕塑都不一样。”
尔雅默默听着,唇角微微翘起来。
她身边忽然坐下一个人。
那人身着宽大的玄色长衫,袖袍和衣角上,暗金色的山河舆图若隐若现。
看到尔雅转头,他将藏在身后的祈安花挪到身前,抿唇笑了笑,笑意从唇边梨涡漫进眼角眉梢。
这一笑,仿佛山河万顷,尽入一人怀目。
他递过花来。
“这是送给小仙女的。”
良久,都不见尔雅伸手。
他轻叹口气,笑意渐淡,嗓音却如花香晚风般温柔:
“收下吧,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