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从东宫出来,同太子妃说了几句话,就去紫宸殿见陛下。
父子二人对坐,皇帝在擦拭着跟随自己多年的佩刀,刀锋上的血迹凝固了一层又一层,是敌人的鲜血。他隔三差五就会拿出来擦拭一番,不擦就觉得刀不干净。
交给别人来擦洗,他又不放心。
刀刃擦得很干净,光亮照人,甚至能清晰照见皇帝的面孔。
皇帝慢慢擦着,太子禀告巡视后的结果。
前陈的势力并没有完全被铲除,有的偏隅一地,想要东山再起,有的影于暗中,想要厚积薄发,再来夺回他们的江山。
皇帝在马背上待了大半辈子,知晓刀的好处,整日离不开刀,看不见自己的刀就感觉不舒服,他叹气:“前陈余孽是麻烦,不可操之过急,慢慢来,你的大婚快到了,用点心。你要记住,正妻才是你该尊敬的人。”
皇帝敬重皇后,多年来从没有想过抛弃,自己登基为帝后给了正妻该有的荣誉和地位。
“其他女子可以宠爱,但不能给太多的权力。”
这是在敲打。萧宴冷声应下了,“儿臣明白。”
“你宫里的事情自己去处置,朕不去管。等你成婚后,去一趟扬州,看看贤妃。这些年来朕也算是亏待他们母子。”
皇帝透着刀刃看清自己的脸,苍老干涩,失去当年的意气。
人一旦老了就会觉得力不从心,他想见见贤妃,又担心自己离开金陵城会有变故,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萧宴孝顺地答应下来,说道:“侯三姑娘喜欢宋家的次子,父皇觉得怎么样?”
宋家是皇后的娘家,帮助皇帝登基,功劳不及四位国公爷,宋家除去国舅外都很谨慎。
太子说的次子是萧宴的表兄宋瑾,在礼部里当差,不掌实权。
皇帝没有多想,“你做主就成,侯家尚算懂事,姑娘骄纵也没有关系,莫要亏待了。”
萧宴笑了,“儿臣会让礼部出些聘礼,不会叫侯三姑娘吃亏。”
皇帝继续擦拭,萧宴退出紫宸殿。
曲桥被一把火烧了,侍卫正在加紧修造新的屋舍,秦绾宁住在了太子在外间的府邸,这里比起曲桥更为严密。
秦绾宁不沮丧、不后悔,赤脚走在石子路上,眼睛眯着新来的小婢女:“叫什么名字?”
“秋潭。”
秦绾宁扬起纤细的玉颈,颈上一抹痕迹很深,深到几乎渗血,但她不觉得疼,反弯唇笑了,干净的眉眼让人干净很舒服。
娇娇弱弱,就像是沙漠里顽强生长的小树,惹人怜惜。
秋潭是在宫外长大的,性子也有几分热络,见到秦绾宁明眸善睐,心中也觉得喜欢:“姑娘真好看。”
秦绾宁摸摸自己的脸颊,“好看也是个祸害。”
秋潭笑了,露出一对小虎牙:“姑娘说笑了,多少姑娘家还想漂亮呢。穷苦人家的姑娘若是漂亮,去哪里帮工都会有人要的。”
姑娘这么好看,性子又这么好看,她也喜欢。
秦绾宁指着十步外被锁着的门,“那不是祸害吗?”
秋潭不说话了,但这几日太子都会过来,夜夜喊水,可见是喜欢姑娘的。
她不懂太子为何要将姑娘关在这里,面对姑娘的提问,她摇摇脑袋笑道:“好看就是好看,不是祸害,姑娘同太子一撒娇,太子就会解锁了。”
“撒娇?”秦绾宁怔忪,她同萧宴撒娇?
秦绾宁有些明白萧宴为何让秋潭来照顾她,外间的小姑娘单纯得很,没有太多的歪心思。
她笑了笑,她承认,对萧宴很喜欢,不过那是一件很久远的事情了。
萧宴是个霸主,将来会是好皇帝,却不是好的良人。父亲曾劝过她:萧宴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喜欢就不必了,这样的好男儿注定不会被□□所羁绊。
“秋潭,太子要成亲了,你说我该送些什么给他?”
“这……”秋潭回答不了,悄咪咪地看向秦绾宁:“姑娘不生气吗?”
“生气?”秦绾宁转眸,晨光熹微,朦朦胧胧,“或许在很久前我会很生气。告诉你,我曾亲手给他做过衣裳,他穿了,我就会很高兴。按照他的喜欢去做吃的,他吃一口,我就会高兴许久。但是,他从来不对我好。”
秋潭皱眉:“您将殿下宠坏了。阿娘说这就是不知足,等到没有了就会后悔了。”
狗男人就是这样的。
秦绾宁提起裙摆,露出一双圆润的玉足,脚板按在石头上,有些难受,但很清醒,她望着秋潭笑了,“你想要什么样的夫君?”
“对我好就行了。”秋潭幻想。
秦绾宁惊讶:“就这个?不求好看?”
秋潭摇首:“好看有什么用,好看的不喜欢我也不成。我阿爹倒是好看,娶了好多妾,后来还不是把我卖了。”
秦绾宁登时就笑了,萧宴就是长得好看,迷得她很久,好看的皮囊就是祸害。
黄昏的时候,祸害来了。
不知怎地,萧宴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袍服,腰以玉带束起,笔直的长腿尤为吸引人的眼睛,秋潭一眼就惊讶了:“太子真好看。”
说完,心里又嘀咕一句,好看不能当银子使。
秦绾宁讽刺一句:“呦,今日和太子妃约会回来了?”
萧宴喜黑色,穿上后威仪显赫,有大将风范,更是地狱里走来的魔鬼。
一身月白染就了几分温柔,棱角分明,不再是那么冰冷,相反,萧宴很高兴,走到她的面前,牵起绾绾的手轻轻一吻,“阿绾,等江氏入东宫后,你就可以正大光明地留在我的身边了。”
他的声音很平和,听起来还有几分抑制不住的高兴。
秦绾宁黛眉微挑,眄视他:“你让凌王退亲了?”
萧宴皱眉:“会有人嫁过去,孤给你安排了新的身份。”
秦绾宁推开他,“你以为我会稀罕?”或许在以前她会高兴。
“阿绾,孤答应你,不碰太子妃。”萧宴勾唇地笑了,俯身抱起她,见到露出来的双足,愁眉不高兴:“又不穿鞋袜。”
当着秋潭的面被他抱起来,秦绾宁羞涩,小脸通红,双脚在半空中踢了踢,“我不想穿。”
萧宴不计较,反而附和她:“不穿就不穿,都听阿绾的。”
秋潭眨了眨眼睛,这就是喜欢?
她懵懂不知,屋门早就关上了,她看着屋门发愣,没有想明白,太难了。
屋里两人早就明白了,萧宴一件件脱下她的衣裳,疏冷的眉眼渐渐融化,他告诉秦绾宁:“阿绾,我们重新来过?”
秦绾宁在他身下发颤,细铃轻响,咬牙怒视她:“我关你两年,你再和我重新来过?”
萧宴抓住她的脚踝,“斤斤计较。”
铃声响起,萧宴垂下眼睫,湿热的吻慢慢掠过耳畔,“绾绾,侯三要嫁人了,就在半月后,孤带你去赴宴。”
秦绾宁有些迷茫,冷不防地被他咬了一口,倒吸一口冷气:“你要娶她?”
“孤的表兄,孤保证,会让她跪在你的脚下,好不好?”
秦绾宁不为所动,颈间粉红,眼睫却是湿漉漉,她不会喜欢一个关了自己两年的人。
萧宴紧凝着她,深邃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她,他所有的理智在见到她之后就没有了。
说他兄夺弟妻,可他才是跟绾绾青梅竹马的男儿。凌王才是介入他们的第三者。
萧宴紧紧地抱着她,贴着她柔软的肌肤,慢慢地吻,慢慢地说着这些年的事情,许多都是秦绾宁不知道的事情。
他是太子,是父亲的长子,所有的事情都落在他的肩膀上,父亲从不管弟弟们的课业怎么样,父亲觉得他才是后来的家主。
不知为何,他很高兴,声音由激动到轻缓,听得秦绾宁慢慢地轻松下来。
他抱着她,静静地,最后沉沉睡去。
秦绾宁睁开眼睛的时候,身旁没有人了,她迷瞪了一下,起身又觉得身子酸疼,索性就躺了下来。
昨日萧宴抽什么疯?
秋潭听到屋里的声音后探头进来,“姑娘醒了?”
“殿下何时走的?”秦绾宁还是撑着坐起来,昨夜的疯狂昭然若揭,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都换了。
萧宴……
秋潭笑吟吟地,她只贴身伺候姑娘,其他的事情不管,姑娘吃好喝好长肉肉就成。
“天未亮,姑娘昨晚撒娇了吗?门前的锁都撤了,我们去园子里走走?”
“解了?”秦绾宁怔住了,萧宴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这是要闹什么?
秋潭从柜子里取出几件衣裳,嘀嘀咕咕:“姑娘可想好穿什么?”
衣裳颇多,都是新制的,也是今年洛阳城内贵女们喜欢穿的款式,秋潭拿着一件红色的,“姑娘,这个?红色喜庆,牡丹最艳,您也最好看。”
秦绾宁没有动,她又拿了一件碧色:“夏日里清爽,眼前一亮,好看的。”
“那、那这件樱草色,女儿家粉妍娇嫩,殿下更喜欢。”
“这个呢?我前几日瞧着有人穿了,您穿肯定更好看。”
秦绾宁随手指了一件,由着秋潭伺候她梳洗,站在铜镜前,秋潭惊叹:“姑娘真好看。”
“你……”秦绾宁恍然明白单纯的秋潭为何被指派她跟前伺候了,性子热情又活泼,还是个话痨。
确实,寂静的小院里比她原来待的地方热闹了些。
秋潭一张嘴就露出一对小虎牙,她走街串巷,知晓姑娘们的喜好,能在秦绾宁跟前说一整日。
两人去了园子里坐坐,初夏的气息浓郁,翠绿的枝叶、娇艳的花儿。
秋潭一路上聒噪得很,东家长西家短,还说起了前几日的事情:“有户主人要纳妾,夫人不肯,主人就要休妻,您猜怎么着了?”
秦绾宁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怎么样?”
“夫人将他赶出来了,原来他是赘婿。”秋潭笑得眼睛都弯了,还恶狠狠道:“就该这样对付他。”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臭不要脸。
秦绾宁不大高兴,这些事情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意思,她在想,昨日萧宴为何那么高兴?
****
凌王折转回金陵城,跑死了几匹马,回到之前的住处。
长史在府里候着,将礼部送来的章程递过去:“礼部定了日子,秦姑娘从金陵发嫁的日子恰好是太子娶妻,两件事一块办了。”
凌王眼睛充血,拿着章程就砸了,俊美白皙的脸上青筋突起,“萧宴。”
他被萧宴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