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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四十九(1 / 2)

牢房阴暗无光,秦绾宁一身霜色衣裙略显违和,腐朽、血腥的味道往鼻子里钻。

狱卒将她带到李间的牢房门外,轻轻说道:“小的就送您到这里,若有事,您就大声呼救。罪人被锁上了,您还注意些。”

“晓得了。”秦绾宁弯腰走进牢房,里面的人立刻警醒,瞳孔猛地一缩,“你是谁?”

那张脸与凌王一样!

“李家叔父,还记得秦家幺女吗?”秦绾宁靠近几步,与李间就差五步。对方四肢都被锁着铁链,哐当作响,却无法近她身。

“秦绾宁?”李间眸色一颤,两颊肌肉剧烈颤动,“你不是凌王?”

“我代替凌王进京罢了,李家叔父,我读个故事给您听。”秦绾宁微微一笑,神色自若,从香囊里面取出一物,慢慢地展露在李间面前,“您知这是谁写的吗?”

李间咬牙不语,双手紧攥着铁链,秦绾宁悠悠一笑,“这是殷开写的,我给您念一念。”

“天元三年,秦州与凌王联姻,毁坏五府约定。我与魏莱、李间、侯德义等人商议,一同去秦府……”

“够了……”李间猛地将手中的锁链砸向地上,额头冷汗滴了下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知道你怎么进来的吗?”秦绾宁不回答反问起其他的问题,相比较而言,李间更在意这件事,她笑意温浅,轻轻告诉对方:“殷开是魏莱和候德义联合杀害的,而你被他们推出来做了顶罪的。”

“你、休想离间我们兄弟感情。”李间不信。

秦绾宁告诉他:“殷开死前那一日,我去了他的府上,见到送汤药的婢女鬼鬼祟祟,但我没有提醒殷家主意。回去后我就在等着殷开的死讯,没想到,我一等就等了五天。殷开死后,我让人切查了,那些松果可以让他当场就死。也就是说,殷开的死与那名婢女没有关系。”

“但我依旧将那婢女悄悄抓住了,你猜她怎么说?”

李间被秦绾宁的吊住了胃口,身上变得尤为紧张,额头上大颗大颗汗珠往下掉,“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她说她是魏家安在殷家的细作。”秦绾宁神色很轻松,唇角弯弯,眸色湛亮,若明月从乌云中出来,她继续说道:“我就在想殷开怎么死的?您替我想想,他怎么死的?”

李间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不信。”

“您不信也没有办法。殷开的死是自己谋划,他为的是什么呢?您再想想?”

幽暗的环境,李间一双眼睛犹如恶狼,他忍住胸口里滔天的怒火。殷开察觉那名婢女是魏莱的人,不动声色,没有选择揭发,而是自己筹谋了一桩‘被害’案,有一点他不明白。

殷开为何要自杀?

“您在想殷开为何要自杀,对吗?”秦绾宁淡淡地出声,冷嘲一句:“因为、我让他死的。”

李间目光颤动,唇角渐渐失去原本的血色,他做好了充分的心里准备,甚至想过很多可能性,却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秦绾宁有什么办法让殷开自杀呢?他努力去想,绷紧了神经,舌尖狠狠地抵着牙关,几乎不敢放松自己。

“殷开有子殷石安!”

“什么……”李间浑身一颤,联想前后事,“是你、是你杀了李世南,抓了殷石安?”

所有的事情压根不是李殷两家的恩怨,从头至尾,都是秦绾宁在背后操控。

“秦绾宁,我应该杀了你,当初说什么也要杀了你……”

怒吼声让秦绾宁凝住了眼眸,不知怎地,她终于有一丝畅快感了。

“李世南不是我杀的,但殷石安是我抓的。最后,我将殷石安交给了陛下,是他,不想你们四府继续连成一线。”秦绾宁的目光染上牢房的阴暗,慢慢地锁在了李间的脸上,慢慢地说出了一句话:“秦家只剩我一人,我也会给你留一个儿子。”

李间猛地咬了舌头。

“要么你死,要么李世北死,这是一场游戏。你若愿意玩,我就陪你玩。你想想殷开为你和其他三家设的局,如今他们两人推了你出来,你想想,你可还有活命的机会?”秦绾宁悠悠一笑。

她想了几日才明白,殷开为何会晚死五日。

殷开猜出是魏莱,但其他两家是没有掺和进的。他不甘心,既然是要死,就让三人都跟着陪葬。

但最后只抓了李间,可见魏莱心思更胜一筹,他将自己摘了干净。

李间并没有回应,相反,他闭上眼睛,胸口微微起伏。

秦绾宁不逼迫,李间是不信她的话的,她没有放弃,转而道:“殷开的血书……”

李间遽然一颤,猛地睁开眼睛,秦绾宁就像看透他的心思一样,“殷开这封书就能让你们都跟着死,但我觉得有时候太简单了,游戏就不好玩。你死,李世北活下去。殷开的选择,你可以参考下。”

就凭殷开的血书,不足以让其他三人伏法,事事有变,她得有让其他两人不能辩驳的证据。

“你得想想一件事,我将殷石安交给陛下,陛下为何没有让他回殷府呢?”

李间身上的锁链猛地颤动了一下,哗啦作响,他明白秦绾宁的意思,萧宴存心看着他们相斗。

萧宴是故意的,萧宴同先帝一样,天下太平,他们这些人就没有了用处,相反,还会是威胁。

“李间,你想好了吗?”秦绾宁失去耐心了,脸上浮起一丝冷笑,明明是明媚动人的丽人,却无端让人害怕,“我没有耐心了,你已经活不了了,很快,你的儿子会和你团圆。”

“秦绾宁,你能保证他会好好活着?”李间明智知自己不该信任她,看还是动了心。

他记忆中的秦家幺女善良端庄,见他永远带着笑,清新脱俗,是最柔美的姑娘。

他将儿子的性命赌在了过去的回忆里。

“确定,秦绾宁活着一天,他就活着。”秦绾宁保证道,但她不能保证他自己作死不会死。

李间咬牙,“好,我也写。”

“李间,当初是谁先要害了秦家的?”秦绾宁神色木然地盯着面前的人。

李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魏莱。”

“那么谁去先帝面前举报的?”秦绾宁慢悠悠地又问了一句。

“没有人敢去,后来我们四人一道去了,不分彼此。”李间凝着面前平静的姑娘,秦州的女儿与他一样。

秦绾宁点点头,“去了以后说了什么?”

“我们去见了先帝,屏退所有人,魏莱说秦州反了。先帝不信,侯德义拿出一封前陈太子的书信,信上令秦州杀先帝夺金陵。”

秦绾宁站在李间面前,就这么看着他:“为何会有这么一封信?”

“陈帝的笔迹好认,但陈帝太子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笔迹。魏莱当年与他交战过,得他一封书信。按照字迹,我们顺势就伪造了一份。拿出来后,就连前陈旧臣都分不清真假。真正见过陈帝太子的旧臣早就被杀了,留下的都是些官职卑微的人。他们也根本不认得,就这样,瞒天过海。先帝也早就忌惮秦州,几乎没有多想,就认定了秦州要反的事实。”

“明华长公主去求你们是怎么一回事?”秦绾宁想起阿嫂悲痛欲绝的样子,心中一滞。

李间扬首,唇角抿得很直,接着就笑了,“明华是一什么都不懂的妇人,去求我们救秦家,为了面子,我们只好去见先帝,见到先帝后,我们闭口不提秦家的事。出来后,装作失败的样子,她自己傻,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说起这件事,他语气上扬,并没有太多的愧疚,甚至还很得意。

“我以为你们筹谋得会很辛苦,未曾想一封书信就成功了,真简单啊。如果现在我伪造出一封书信说你们反了,你说行不行?”秦绾宁故意一问。

“你以为就这么简单?你有人脉吗?”李间开始讽刺她,进来这么久后,他总算找了些优越感,“一封书信不足以推到秦家,这只是一根引火的绳子罢了。信件呈上后,我们又让人去求情,夸大秦州的功绩,甚至让人去为秦州写诗写书来赞扬他。造成民间只知秦州,而不知先帝的假象。”

秦绾宁眨了眨眼睛,“哪些人求情的?”

“前枢密院使,沈洸的父亲沈侍郎,还有户部尚书张际,礼部侍郎赵唯……”李间一口气说了十几人。

秦绾宁点了点头,“李间,我会向陛下给你求一个很好的死法的。”

她丢下一句话后,蹁跹转身,俯身出了牢房。

隔壁间的萧宴拧着黑暗的空间不置一语,明华怔忪地坐在凳子上,那么大的一个家族三言两语就被这么陷害了?

她愣了片刻,抬首看向自己的弟弟:“你也知晓?”

“朕也做了一件错事。”萧宴面向黑暗的眸子里深邃无光。

明华追问:“你又做了什么?”

“求情。”萧宴语气晦涩,他也没有想到求情也会加速使得秦家灭亡,原来他做了很多错事。

****

秦绾宁离开天牢后绕路去西市买了一份糕点,她没有吃,带回去给珠珠,又去了一家文房四宝的铺子给侄子买了些练字的纸张。

回府后,珠珠与玉章坐在厅堂前玩闹,珠珠想去捉貂儿,貂儿不让她碰,你追我跑,玉章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玉章迎了上去,“姑姑。”

“阿娘。”珠珠跑近,一把抱住秦绾宁,蹭蹭她的腰腹,“去哪里了?答应珠珠的花糕呢?”

“给你。”秦绾宁让人递给她,自己回房休息。

天色擦黑以后,屋外忽而有了动静,浅眠的人从榻上坐了起来,打开门,是萧宴。

萧宴穿了一身霜色的衣裳,她皱眉:“不好看。”白日里她才穿了霜色,他又穿什么。

萧宴讨好地笑了,“你怎么不讲理,你能穿,我就不能穿吗?”

“我穿好看,你穿好看吗?”秦绾宁一针见血,指着他脸上:“你看看你,皮肤那么黑。”

萧宴被说得哑口无言,眨了眨眼,“我脱了成吗?”

说完,立即将外袍脱了,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衣,“成吗?给朕进去吗?”

“陛下来做什么?”秦绾宁问他。

“气得东西都不要了?”萧宴从袖袋里掏出一只香囊给她,“这是李间的血书。”

“嗯。”秦绾宁接了过来,走回几旁,当着他的面就摊开了,比起殷开的那份,更为详细些,连那些求情的官员都写了下来。

萧宴说道:“按照律法,李间被剥夺爵位,李家抄家,但不会牵涉李世北。”

“我答应了李间,但我没有说李世北自己会不会作死。”秦绾宁漆黑的眼眸里蕴着浓浓火焰。

她慢慢地将血书收了起来,“他们做事很谨慎,没有留下什么证据,但魏莱将李间推了出去,剩下的侯德义会不会害怕?”

“绾绾,先帝已经死了。”萧宴紧凝着她的眼睛,心中变得很忐忑,四府的人不足以毁灭一座国公府,最大的症结是他的父亲。

曾经的都督做了自己的臣下,为自己打江山,为自己奔波,建立大周后,他害怕秦州的威望超过他。

心里有了想法,一日一日的积累,终于在前陈太子的这封信上爆发了。

萧宴明白自己的父亲是何心情,他当初劝过,秦公一心为大周为萧家,父亲一言不发。

“绾绾,事情过去了,我们该向前看,剩下的事情朕替你做。”

“这是你代替先帝的愧疚?”秦绾宁眼神直视萧宴,唇角轻轻勾起,“别忘了你们萧家的江山怎么来的?没有秦家给你的兵、没有秦家的支持、没有父亲当年违逆圣意放你们离开,萧宴,你早就死了。”

“我没有忘他。当年我去了牢房,我甚至可以劫狱,但他不肯。他说他已经背弃了陈帝,不会再背弃先帝。”萧宴忽感一阵颓然,他努力过了,没有成功。

“他不肯、他为什么不肯呢?”秦绾宁目光痛楚,深吸一口气,努力平稳自己的情绪,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萧宴,你努力过了,不代表先帝。”

“萧家欠秦家的。”萧宴拧着眉头。

“君要臣死,臣能反抗吗?你们萧家做了叛臣贼子,我父亲却没有,到头来却被你们诬陷。萧宴,这就是皇权。这就是你追逐多年的权力。”秦绾宁神色漠然,“这件案子很容易查清,先帝为何不查呢?”

萧宴无言以对,目光在她面上几度徘徊,最终败下阵来,“有这份血书,剩下的事情就很容易了。”

“陛下,我自己来。我不想让事情结束得太早。”秦绾宁适宜出声,她不想要萧家人的帮助。

“绾绾。”萧宴声音沉重,含了些哀求的意思。

“这是我父亲的意思,他拒绝了你,我作为女儿,怎么会违逆他的意思。”秦绾宁长叹一口气,抬眸重新面对眼前的人,眸色清亮,神色恢复过来,淡淡一笑,“喝酒吗?”

“喝。”萧宴也跟着笑了笑,还好绾绾没有赶他离开。

两人搬了凳子去院子里坐着,萧宴让人拿了十几盏灯笼,用灯笼围成一个圈,拉着秦绾宁坐在里面。

灯笼光色微弱,但十几盏灯同时点亮后就变得亮堂,两人就这么并肩坐着,时而扬首望着天空。

“萧宴,你那个时候为何不愿搭理我?”

“想搭理你,但你太吵了,我一旦给你好脸色,你就会更加缠着我。后来离开徐州的时候,我就托长姐看着你,不让其余男子靠近你。”

“你这……”秦绾宁有些不可置信,没想到萧宴也有这么小心眼的一面,登时就笑了。明亮的面孔上笑靥如花,纤细的睫羽就像是萤火虫,“阿嫂没有同我说。”

萧宴饮了一口酒,朝后一躺,仰面看着星空,“我曾幻想过娶你为妻,与你生子,共同面对大周的江山。在你走后,我也想过重新审理当年的案子,可陈国余孽依犹在,贸然动了功臣,容易寒了将士们的心。”

他也有难处,大周将士一点一点都需要他费力去打理,楚王不可信,汉王不理事,凌王虎视眈眈,齐王还小。

因此,他只能暂时停手,直到秦绾宁回来。

“绾绾,在你父亲面前我说过,我若为帝,必立你为后,但他不信我,宁愿将你嫁给凌王。我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萧宴阖眸自言自语,情绪慢慢平静下来。

秦绾宁也顺势躺了下来,背靠草地,面朝浩瀚的天际。躺在身边的人不像是男子,更像是寻常得不到心爱女子喜欢的郎君,郁闷而颓唐。

她望着一颗星辰,那颗星辰亮了又亮,时而又像人的眼睛般眨了眨,原来它们也会调皮。

身侧的人继续说着酒话:“绾绾,我错了……”

秦绾宁没搭理,反而揪着他的耳朵,“萧宴,你的错太多了,认不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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